“逃吧。”没等张大柱和尤胆反应过来,我拔腿就向后撤。

“宝宝!今天晚上的演出听说可好看了,都是那些城里有文化的读书人表演的节目。”张大柱端着一张长长的矮脚凳坐了下来。

“那两个轱辘转的铁家伙是什么玩意?”

“不怕!来看着里,”简爷爷指着小人画上的神情愤怒的孙猴子,语气低沉的说道,“孙猴子被压在了五指山下,但是他依然渴望自由。他相像总有一天所有不合理的天条天规都会被废除。”

“咯咯~~~”胳肢窝是我的软肋,被人这么一挠,感觉浑身像是爬满了小蚂蚁似地奇痒难当。于是咯咯的笑声响彻整间办公室,站在水盆里的小腿也报复似地拼命的跺脚,一时间水花飞溅。

“简叔!黄姨!”异口同声的两个人不好意思的微红着脸。

“照着单子去抓药!记住是适合一周岁婴儿用的剂量。”简院长将开出的单子递给护士吴晓玲,似乎没有瞧见吴晓玲鬼头鬼脑探究的目光。

“既然快到了就再加把劲。”说着母亲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爷——哇~~~”敢怒不敢言的小脸上憋着无限的委屈,在瞧见亲人时一个没绷住于是痛哭失声,想想真是一颗被地主阶级压迫的小白菜一样可怜的娃。果然凄厉的哭声,几度厥过去的哽噎唬得刚从田里忙上来的爷爷和一众乡亲父老一阵云里雾里外加同情心泛滥。

“我葛宝金十八岁入党,成为一名光荣的无产阶级党员。今年我四十八岁,整整三十年!你说我搞资本主义?!”葛宝金憋的铁青的脸上一派肃穆之色,到是镇住了在场的几个年轻人。

“娘~~~我懂!”看着抱着一起哽噎的母女两个,我心中涩涩的疼。

“大胆过来啊。”葛和平哄孩子似地放柔声线。大胆那个鼻涕虫怏怏的站起身有些局促向这边挪了挪,一个下午不见,这孩子整个刚从泥潭里扒上来的浑身脏兮兮。

“糟老头子也不看看手里还抱着孩子呢!”外婆一把夺过外公手里的火柴盒,佯怒道。我使劲的吸了口气,真是香啊!正宗的云南白丝,在四十年以后这东西有钱都没处买去。瞪着眼睛看着烟缸内金黄色的烟丝,口水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爹,娘,大哥,大嫂。”男人叫了一圈后看着正面朝南坐着的一位约莫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深蓝色的中山装,头上戴着一顶那个时代特有的深蓝色边沿解放帽,一丝不苟严肃的脸上露出点点消融的痕迹。

“好啦,都挤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帮忙收拾东西!”低沉的声音很严肃。

“阿英!用力啊!你可以的!阿英!”不远处一个男声扯着嗓门喊道。

“我叫石磊是这一次下乡插队的知青。”石磊爽朗的脸上带着淡淡的腼腆,这让一旁的父亲和奶奶心生好感。

“石磊!昨个晚上的报幕员。”爸爸想起这个说话声音洪亮的年轻人,喜形于色的将一众年轻人引进院子。

“阿庆嫂!”葛援朝傻乎乎的看着孔夏燕。卸了装扮的孔夏燕皮肤白皙,弯弯柳叶眉下一双水眸顾盼之间神采飞扬,拥有乡下女孩子难以企及的知性与典雅。难怪葛援朝这个二十岁正值情窦初开的傻小子会傻眼了。

“我叫孔夏燕不是阿庆嫂。”孔夏燕的声音清亮,笑起来带着大家闺秀的矜持,一看就是出身高知识份子家庭的子女,这让土生土长的葛援朝更是羞涩的像一盘小青菜一样。

“孔夏燕同学可是我们这一组知青中最漂亮的一枝花。”杨鹏一进门就径直走进院中,一屁股坐到石凳上,翘着二郎腿一副痞痞样。杨鹏身后紧跟的年轻人也是一脸随意外加好奇的研究起院子中的一口石磨。

“说什么呐!杨鹏!”孔夏燕瞪了一眼痞子样的杨鹏,眼神流转之间带着淡淡的情谊。

“这位是?”父亲笑意吟吟的看着眼前非常具有存在感的年轻人。虽然这年轻人冷着一张脸让人难以亲近,但是一进门就和我大眼瞪小眼,这自然瞒不过爸爸的眼睛。

“李熙卿。”淡漠的年轻人酷酷的答道。

“哼!”我鄙视的瞄了一眼:名字好听有什么用,人品不行。

“昨天晚上——”淡漠青年李熙卿意味深长的看着父亲说道。

“啊!昨天晚上的节目真好看!哈哈~~~”我神经猛的一绷,连忙插科打诨,一只肉嘟嘟的手掌一个劲的挠着头,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父亲似笑非笑一副明察秋毫的望着我,好像在揭我的老底:你昨晚上看表演了吗。我恼怒的瞪了一眼李熙卿:这小子忒贪了,这都封不住他的嘴。

“爷爷!”刚好看到爷爷穿戴整齐,很威严的从房间里走出来。我看到救世主一样欢蹦乱跳的飞奔过去,一把揪住爷爷的裤管,四肢爪子无尾熊一样扒拉着。

“皮猴子!不怕人家笑话!”爷爷弯腰把我抱到怀里。我搂着爷爷的脖子得意洋洋的蔑视李熙卿,小子!有队长爷爷罩着,你说破天去也不管事。

“那位同学你站在那里干什么?”爷爷对人说话一向透着股严厉的口吻,让人觉得他死板严肃,唯独对我和颜悦色。今天居然破天荒的放缓、放轻了语气,这让我有些好奇的顺着爷爷的目光看到院门后面的犄角里正畏畏缩缩的站着一个年轻人。相貌普通,皮肤有些病态的苍白,身体也较同龄人瘦弱一些。

看到一院子的人全看着他,年轻人苍白的脸色“刷”的变得通红,有些手足无措的向墙边挪了挪。

“宝宝去请大哥哥一起坐下来喝碗稀饭。”爸爸从厨房间内端出一盆香气四溢的稀饭放在石桌上。看到角落里怯懦懦的年轻人,像是一只失圈的迷路羔羊,有些于心不忍的对我说道。

“小子!我爸喊你去吃饭!”我一骨碌从爷爷腿上滑下来,颠颠的跑到怯懦的年轻人身旁说道。心思全放在早饭上,也没注意身后人陡然僵硬当场。

“噗嗤!”孔夏燕捂着嘴巴笑得很艰难。我猛的想起来自己身后的亲友团可不是张大柱和尤胆。愣愣的转过头,点头哈腰满是讨好之色的看着爷爷有些变黑的脸,糯糯的说道,“重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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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嗤!”你凑什么热闹!恼怒的瞪了一眼笑崩的李熙卿。

“哥!你叫什么名字?”咬着一根小指头,仰着头看着眼前有些傻愣的年轻人,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好奇与纯真。

“我——我叫王雄。”我心中喟叹:看到没!叫雄也不顶事,越叫越狗熊。同病相怜的痛楚让我看向怯懦的年轻人多了几分同情与惋惜。

“吃早饭了没?”很体贴的问话让眼前十七八岁的年轻人直接红了眼眶,有些难为情的摇了摇头。

“那一起去吃吧。”我伸出小手拉住有些畏缩的年轻人向院中的石椅子上坐去。感觉掌心的冰凉与湿意,最后一点戏谑之心也没有了:这人是真的很自卑很怯懦。但是人不会生下来就觉得自己比人低一等,是社会的现实让他们做出这样的自我认定。哎~~~,又是一个有故事的男人。

“葛村长,我们先回去了,这一次来主要是想问问我们有什么生产任务。”石磊看到父亲拿出一摞海碗一个个的盛粥,知道这是要请他们吃早饭,有些不好意思的连忙站起身。

“不是什么稀罕的吃食,我们吃啥你们就吃啥。”父亲拉住石磊将他摁到椅子上,端起碗塞进他手里,“大家快吃吧!待会儿上工,饿肚子可不许叫累。”看着周围几个年轻人没有一个端碗的,父亲带着嬉闹的语气调侃道,尽量消除有些尴尬的气氛。

“还有两笼窝头包子,等着。”李熙卿自顾自的端起碗来抿了一口,紧蹙的眉峰渐渐的放松下来,又大口灌了一口粥下去。有人带头,石磊几个也就没了一开始的尴尬,大家都端起手中的碗吃了起来。父亲满面含笑的钻进厨房端着两屉热气腾腾的蒸笼走了出来。

“葛大哥这粥是什么煮的?可真好喝。”石磊灌了一大口,感觉粥还是那粥却多了点淡香与清甜。

“宝宝嘴巴刁,小时候肠胃消化不好,所以粥里面都放了点枣泥和冰糖。”这是父亲明并经过不断改良的营养餐,一直沿袭到今天,味道当然差不了。

“来!多吃点窝头包子垫底,干活多了不会饿。”父亲拿起一根没用过的筷子,每人夹一个黄澄澄的窝头放进碗里。

“咦!有馅料!难怪叫窝头包子了,还是荠菜馅的。”虽然没有肉,却透着股别样的清香,让人感觉食欲大开。石磊一口塞进嘴巴里,鼓囊着说道。

“不要这么大口,玉米粉是粗粮,不细嚼慢咽会噎着。”父亲端着一盘腌制的黄瓜放在桌上,自己也坐下来吃起来。

“葛大哥怎么想到做这个窝头包子的?”石磊敬佩的望着父亲,眼睛有些酸涩。

“宝宝不肯吃粗粮,嫌它没味道,口感粗,可是这年头哪有那么多的白面吃。”父亲说着不忘拿着筷子轻轻敲了我一脑门。

“葛大哥是一位好父亲~~~”石磊说着有些哽咽,脸压的很低,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从他颤抖的肩膀和通红的耳朵,父亲没有再说是什么。

“还合胃口?”其余几个知青看到石磊这样情绪化,多少有些感同身受。而李熙卿却依然淡漠着脸吃着嘴里的食物,动作优雅不紧不慢,俨然吃的是什么珍馐百味。

“很素,口感却不错。”李熙卿咽下最后一口窝头,拿起口袋中的白色手帕擦了擦嘴角。别人这样作为一定会让主人家心生不快,而李熙卿这样做却让人感觉本应如此。所以年轻的父亲不知道什么叫优雅气质,却也知道这个年轻人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