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下身子,掬了捧清水凑到面前,深深一嗅,有股暗香浮动。她尝了水,装模作样地点点头,称赞,不错,又清又甜,虽然比不上家里那口泉的水,也算难得了。

九品上强者的颜面不可辱。据说当时席上,赵奚原本吃得高高兴兴,与皇帝并太子有说有笑,三位王爷来敬酒时,也都异常豪爽地喝了。当有人将内宫喜筵上生的事悄悄禀报皇帝之后,赵奚怒了——以他的修为,这么短的距离什么事情听不到?

安乐郡主咯咯一乐道:“你放心,宁安皇姑大人有大量,不会与你一般见识!她的生辰快到了,本郡主把这人当礼物送给她,这样你便放心了?唉呀,现在就说出来,好没意思!”

其实不用摔跤,赵婠现,只要暗红在,宁安的清傲一定会消失不见。甚至有一次,她从偏殿的窗户往下望,现宁安与暗红言笑晏晏,浑不似面对自己时的冷漠无视。

暗红实在忍受不了那宛若作贼一般的心虚感觉,将赵奚每次运功之时生在赵婠以及自己身上的异状都说了出来。赵奚沉默片刻后道,就当这是老夫为了小女的未来,付给二十三掌柜的报酬。

到了静室,赵奚与暗红皆在。四下里幽幽点着安神静心的檀香,轻嗅之,大脑越清明。不但如此,静室的四角都燃着暖炉,一踏进房门,宛如从冬日一脚踩进了春天。

可是这时,赵婠已经跑到她床边上来了,暗红亦紧紧跟在身后。给岳氏福了一福,赵婠道:“娘娘,婠婠来看您了。您一定要保重身子,昭昭天天都记着您,连饭也不肯好好吃呢!您一定要好起来呀!”

初五一大早,侯府便迎来了东宫女官,给赵奚并赵婠送来了太子亲笔所书的请柬,邀请父女两个去东宫赴晚宴。

“暗红哥哥,只要你想。那么,婠婠会说服爹爹的。”赵婠无视他后句话,敛了笑容,慢慢道,“你想跟着她吗?她喜欢你。”突然古怪又怜悯地叹了口气道,“虽然你们……但是,她会对你好的,她会是个好主人。”

暗红平心静气道:“侯爷对暗红有大恩,暗红是自愿留在侯府的,并无半分勉强之处。小姐多虑了。绿儿与缃儿六人……”他垂下眼帘,告诉自己必须要硬起心肠,“服侍不力,暗红会禀告侯爷落,是打是卖随小姐的意。小姐可在府中另挑婢女,或者暗红唤来人牙子,给小姐另行购买。”

暗红知道,在赵奚的注视下,自己必须做出某种姿态。他性情冷淡,又心事重重,如今愿意想方设法去博取一个小女娃的好感,已经很不容易。奈何小赵婠虽对他笑脸以对,却从来没有真正接受他成为自己人。这孩子藏在天真可爱外表之内的心思,一样复杂得不似同龄人。

说罢,她很疑惑地问赵奚:“爹爹,难不成那套搭头工具是好东西?为什么鲁伯伯和岭大叔都要抢?”

营帐里众人皆不知不觉屏住了呼吸,就连一惯爱唱反调的世子时都被此时神情专注肃穆的赵婠给震住,眼光随着她的小手,一同在宝盒上移来移去。

老公子的营帐里,扔着不少机关器械零件。他的专长正是机关器械的研制,目前西秦使用的巨型守城锤车以及用于运送粮草的机关千轮飞车,就饱含着老公子的心血。皇帝曾经劝说他离开机关营进入机关供奉院,毕竟供奉院的专长正是机关器械。老公子却一百个不愿意,他就喜欢军营的生活,若与那些老学究似的机关大匠在一起,他说怕自己的脑筋会锈死。

赵婠那是多机灵的人儿,见原本凶神恶煞一般的兵士一下变得这么好说话,自然要打蛇随棍上。不过,她担心直接提出去机关营会被一口拒绝,再无转圜余地,便打算迂回着来。于是,又甜甜一笑道:“兵大叔,我伯伯也在机关营里当兵呢,我带了一些吃食想送给他,不知道兵大叔肯不肯帮我叫伯伯出来?”只要见了鲁班的人,事情肯定就好办!

就着外头射进来的阳光,三姝清楚地看见,小丫头的一边脸都肿起来了,眼睛里更是红红的,瞧着别提多委屈多可怜。一时之间,三女的感觉大好,尤其是直肠子的黛儿,居然哧一声笑出来。

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视作裤下臣的赵阿囡小朋友,正与五个小屁孩吹牛。这五个男娃,最大的公子显十岁,其次是密王世子时九岁,公子昭七岁,孪生子五岁。赵婠正好占了中间的八岁档,可她说起话来,活脱像个八十岁的老人精。

不得不说,这五个字的杀伤力极大,那马车终于有了动静,在一众人等期盼的眼光中,帘子被一个小胖子抖抖缩缩掀开,众护卫让开一条道,小胖子用细如蚊蚋的声音道:“婠姑姑,别骂啦!”

“钱被我家小姐拿走了,一会儿等她回来就赔给你们。”黛儿涨红了脸,依她的暴脾气,一只手就能把面前这小鸡仔似的小厮扔到恒京城外头去。可是绿儿和缃儿早就叮嘱过她,凡事多讲道理,不得随便动手,给少爷惹麻烦。黛儿忍得当真是好辛苦哇,为什么还不见小丫头回来呢?

没办法,掌柜将千水套装放在一旁,又取出另一套正宗给孩子练手用的工具,价值百两左右。当然,他要卖给旁人,却要卖最少五百两。赵婠一一瞧罢,没有二话,小手一挥,让蓝儿付账,刚要走,却又被掌柜唤住。

暗红悄悄吐出一口气,把赵婠放下地。缃儿指挥蓝儿与黛儿去雇车,自己与暗红陪着赵婠随随便便走进一个点心铺子。诸般点心,赵婠捡着自己与鲁班爱吃的装了八样,暗红付了钱,苦命地两只手拎着,出了铺子又走进另一家店里。

是的,赵婠见过的男性,老的、中年的、青年的、少的,包括儿童公子昭,暗红绝对是最漂亮的一个。赵婠摸了摸自己的脸蛋,望着眼前这张俊美甚于女子的面庞,艳羡之极地又一次大声说:“暗红哥哥,你真好看!”

公子昭小脸泛红,也不知道是害羞还是紧张激动,这次十分利索地把那句话给念完了,并跟着赵婠一起大力鼓掌。

赵婠道:“小师兄,不用担心。去年夏天,阿囡和狼打架,虽然咬死了狼,却受了好重的伤。今天不算什么。”又看一眼呆呆站在一旁的公子显,撇了撇嘴道,“男子汉大丈夫,居然三个打一个,真不要脸!”

趁这机会,赵婠从树上哧溜溜滑下,利落地归置好裙子,扶了扶摇摇欲坠的钗环,昂阔步走到灵敬公主身旁,把蝴蝶绢花递给她,喜孜孜地问:“瓒瓒,你看这朵蝴蝶花是不是很漂亮?”瞟一眼那小少年,对他咧嘴一笑。

任宫正应道:“谨遵陛下旨意。”硬是深深行了一礼方作罢。

太子赶紧接话道:“父皇所说正是,赵大监尽管安心,孤也甚是喜爱这孩子。他日及笄,父皇定会为她找个好人家!”又笑道,“大监不妨让赵婠入学文渊书院,无论琴棋书画女功,亦或是机关之术,都学一学。”

说话间,马车已经驶入了朱雀门,沿途有不少西秦百姓驻足,个个脸上带笑,满面崇敬地望着这队披红挂彩的凯旋军士。太子经过之处,百姓们便叩以拜,口中山呼“千岁”不止。太子极有风度地向百姓挥手致意,笑容温煦。看得出太子颇得民望,百姓对这位储君殿下还是相当尊敬爱戴的。

赵婠虽苦着脸,但听说这些好东西如今都归自己所有,便不再嚷着要把它们取下来,而是寻思着能拿去换多少粮食多少果脯多少饴糖。等被人告之,这都是皇帝的赏赐,是不能变卖也不能换掉时,又傻在当场。

这便是机关与建造交汇融合的好处,利用角度、光线、错层或其他因素带来的错觉,足可以令人将视觉空间误以为是实际空间。

喘了几口气,她又赶紧踮着脚尖,小跑几步,直接上了楼。不敢走太快太重,只能小心谨慎地一步一步往上迈,终于上了二楼。

因此,鲁班要端给三位机关大匠品尝的,是别人的菜!

鲁班摸了摸花白胡须道:“老夫把那些零件都装在了心里,只要手一摸,闭着眼睛就能在脑子里画出它们的样子。你能办到吗?”

争吵再所难免。赵婠一行人便在一间机关房之外站住,饶有兴趣地听几个人争论对一处机关点的认知。赵婠的师兄认为,这处机关点一定是关键,不能随意对待;而那位机关营老兵则嘲笑,这明明是故弄玄虚的假机关,也值当费心血去破解?

赵婠拭去腮旁几滴泪,心道,要说断魂关,这世上只怕再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可又不能将这心思表露在外,她勉勉强强露出个神往的表情:“当然想看。”

赵婠听得心惊胆战,不过想起自己与木头哥哥的相识、来往皆很隐密,自己还反复叮嘱他不要告诉任何人认得自己,想必那些百姓不知道木头有自己这一号朋友。

世人皆知赵天工为天机阁的席大供奉,却少有人知天机阁的阁主与赵天工渊源极深,是他的嫡亲兄弟!天机阁最大的秘密从来都掌握在赵天工的手中。他到哪,《天机宝卷》便到哪。锦绣城被毁,皇宫被焚,天机阁被拆得片瓦不留,那些如狼似虎的叛军要找的就是那假《天机宝卷》!可笑,真可笑!

好吧,也许崖壁上还残留着一些仙气,才引得那些月鼠于月圆之夜,踏着月光,寻那仙气凝结之果,以修炼成精。

“义父,那你呢,为什么对阿囡这么好?”赵婠笑嘻嘻问,“阿囡可是知道的,救命之恩也有很多种报答方式呢。”

回到坑里,赵婠见赵奚已经回来,高兴地奔过去,拉着赵奚的胳膊,问他吃过饭没有,又问他今天感觉是不是更好,还道了歉,说不该贪进,害得大家为自己担心。

赵奚自然不会推辞,只是宜王并苏偃争着给小师妹疗伤,便只得把机会让给这两个做人师兄的。出乎意料,苏偃与宜王先后出手,各自耗费了八成的真气却都未能唤醒赵婠,最后赵奚亲自上阵,一个时辰以后,赵婠才睁开了眼睛。

周大匠通过摸骨,已经对赵婠的手有了一些了解。这孩子小手柔软,手指纤长、骨骼轻细,是一双好手。只是巧手虽然有天生的因素在,更多的却是后天磨练出来的。

好吧,看样子这孩子是当真对那机关之术感兴趣了。赵奚指了指苏偃并宜王道:“你既喊他们师兄,那这个忙他们便要帮。”

宜王见赵婠眼里已露出渴望,却又不伸手接,便道:“丫头,拿着吧。本王在京里有两间专卖各种零食的铺子,味道极好,你几时想吃便吃去,完了给人看这个印鉴,无须会帐。”又对赵奚笑道,“赵师,赵婠既是你的义女,喊本王一声师兄定当不错。本王这份见面礼只是些吃食,不值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