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理也不理赵婠,仍旧慢条斯理地喝着茶。暗红站在灯光阴影处,低眉敛目,毫无反应,仿佛说的人不是他。

同样是公主殿下,这人和人的差别怎么就如此之大捏?赵婠真是深有感触。正月里,她当值期间碰上宁安公主好几次。虽然宁安也没有对她恶言恶语,但那“本宫”的骄傲派头却摆得足足的。瞧着她高高昂着头颅目不斜视的样子,赵婠私心里希望她摔一跤,看她这副冷傲表情会不会破功。

吸纳真气的度始终不能让赵婠满意,她觉着自己吃了这么大的苦头,辛辛苦苦换来的成效却如此微弱,真是一笔划不来的买卖。好在玉片有所改观,极大地安慰了赵婠。

晚上,吃过了晚饭,赵奚让赵婠歇上半个时辰,沐浴之后到静室来。赵婠猜测,也许与自己学武有关,不由又兴奋又忐忑,却不知为何要沐浴。

“真的吗?快请婠小姐过来。”岳氏强自撑起身子,却又急急道,“不行,不行,不能熏着了婠小姐。”

其后几天,都在拜年、回拜、吃酒席中度过。赵婠跟在赵奚身后,可着实收了不少见面礼,就连暗红也小了一笔。

暗红冷哼一声:“侯爷不会答应的。原来你也知道见天捉弄我?”

她,是第一次这般认真地与自己说话,眼里没有一丝半毫的戏谑。暗红知道,她的耐心终于用尽了,她再聪颖老成,也只是个八岁大的娃娃,忍耐力终究有限。

暗红还好些,赵奚对赵婠说过,大管家是可以信赖的人。不过,赵婠是有自己主见的小孩,她就是觉得暗红大管家身边萦绕着一股莫名气息,让她感觉……危险!以生存保命为人生第一格言的小阿囡对暗红当然敬而远之。

吃罢饭,漱了口,赵奚携着赵婠来到自己练功的静室内,仆人给端上茶,父女两个喝了一杯茶水。屏退左右后,赵婠便把今天生的事情半分也没隐瞒地告诉了赵奚。

深呼吸了三次,赵婠才缓缓闭上眼睛,开始用小手在盒子的六个面上摸索。这只珍珑宝盒外表看上去普通之极,若是扔在铁匠铺子里,没准会被人认作一块切成四四方方的铁块。乌黑、沉重,一点也不会被人认出是一只机关匣。

把六个小的带到属于自己的营帐里之后,老公子吩咐人赶紧烧点姜汤,给六小冲冲寒气。又命人去请鲁班,特别叮嘱要把珍珑宝盒带来,并吩咐不许把这事告诉谁谁谁。

老公子不禁就有些怜惜,当下放柔了声音道:“小姑娘,你有事?”心里在想,如果这女娃也提出要去机关营,我是让她去呢?还是让她去?!

正说着呢,马车停下,帘子一掀,赵婠怒气冲冲扑进来,把狐白轻裘往车厢里一摔,又响亮地打了个喷嚏。

暗红摸了摸隐隐作痛的面颊,心里冷哼一声,小丫头,看谁玩得过谁?小爷一定要降服你!

赵婠喊了几句,奇了怪了,怎么马车颤抖得这么厉害,还隐约听见有人在说话,就是不见人应声呢不行,今天必须要知道自己得罪的到底是什么人!想到这里,她一叉小腰,咯咯笑了几声,大声骂道:“孬种!窝囊废!”嗯……咱只是说了几个字,可没有指名道姓骂你们哟!

可惜,虽然黛儿在六姝中武道修为最高,却偏生是个不善言辞、又有些憨的,三言两语下来,她自己都已经相信了自家雇的马车当真是闯了祸。

掌柜的眼角突突直跳,小姑奶奶,这套工具咱们费了不少力气,从东鲁特意弄来给你的,你还嫌不好?你还要啥呀?!好东西送不出去,还有天理不?可惜这话又不能直言,人家说得也在理啊。

赵婠眨了眨眼,盯着缃儿看了片刻,心道,你这是心疼我这糖人,还是生怕累着了别人?微微笑道:“婠婠不知道机关营离得这么远,那就听缃儿姐姐的,去雇一辆车来吧。”用刚才摸了糖人黏搭搭的手拍了拍暗红的肩膀,“暗红哥哥,你放婠婠下来,婠婠还想买点东西请鲁伯伯和兵大哥们吃。”

赵婠呆呆地看着他,半响才挤出一句话:“暗红哥哥,你真好看。”

赵婠用力拍巴掌,还不忘抱过公子昭的小胖脸使劲地亲了一口,又道:“好极了,太好啦!来,再试着念一遍。”

赵婠疼得直冒汗,却很倔强地强忍住没出一声,不时还鄙视地瞟一眼哇啦直喊痛的公子昭。苏偃给她擦着汗,又说话引开她的注意力。

小少年尖锐的声音蓦然止住,不再看赵婠,低下头道:“灵敬皇姑,是我。”

朱聪道:“陛下有言,赵典正年幼,不宜在宫正司理事,先随着赵大监熟悉宫中诸般规矩。日后,赵典正在元英殿当值,不在宫正司应卯。不过,若宫正司有事务需办理,将赵典正请去协理也无不可。”

老皇帝把赵奚搀起,笑道:“快快坐下,不必多礼。这是朕早就允过你的事,你要改成她,便遂你的意。婠婠这孩子一看便是有福之人,放心放心!”说着话,扫了一眼太子。

公子晔转过头来微微一笑:“婠小姐不必多礼,请安坐。”脸上神情这才好看了一点儿。

苏偃瞧见,捧腹大笑不止。以前的小阿囡可从来没戴过这么些东西,现在真成招财童子了。

赵婠把东西归置好,将两个半球拧合归一,直起腰,迈步进了浴池,走到那洞口前面,举起夜光珠往里探看,足有三尺长的平台呈现于眼前,平台下方是阶梯。

门关得铁紧,可是紧靠楼梯的那扇窗户却是撑开着的。赵婠站在窗前,先搬了凳子爬上去观望,确定院门的确紧紧关上了,放下心来。把凳子放回原位,她起了个势子,拿出爬树的功夫,一下便窜上了墙壁,小手扳住窗棂,小腰一使劲,灵巧无比地钻过半掩的窗户,翻到紧靠着厢房的走廊里。

身为一位九品中境界的强者,鲁班绝不是没脑子的笨蛋,明知自己不是一盘菜,还端上去让人家笑话么?自己丢脸事小,害机关营从此在机关供奉院面前抬不起头,那才是天大的罪过。

“手熟!”赵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却又有些想不通,“可是兵大伯,为什么阿囡削了很多次,也削不出一个合格的零件呢?”

又走了半响,这才听见了人声吵嚷。于机关一道,学院派的机关匠师们与军旅派的机关营将士们有不同的意见,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往往一个复杂机关的破解,同时凝结着二者的心血智慧。机关匠师们擅长从原理来解析机关,慢慢将其吃透再破解,而机关营的兵士经常要在极短的时间内将机关拆除甚至直接暴力毁坏,他们更习惯用经验和敏锐的直觉来加以判断。

却没有立即进去,黑蛮犹豫了片刻道:“囡囡,你以后是不是要做个厉害的机关大匠?”见赵婠默默点头,又道,“那你想不想看断魂关最神奇最厉害的机关?”

赵奚道:“爹爹已经与你宜王师兄说起过此事,问过一些关中活下来的百姓后,探听出你那小伙伴好像被带进了统领府当小厮。等下便让黑蛮领你去牢里问问,那儿关着一个地位颇高的北燕犯人,也许知道点什么。”他心中却道,当日破关之战何其惨烈,统领府连厨子也上了阵,只怕这小厮已经死在了乱战之中,尸骨与那些北燕人一道被一把火给化了。

正是有《天机宝卷》,赵天工才能成就伟大的机关大宗匠、奇门遁甲大宗士之威名!并且,若非赵天工有意藏拙,他更可成为当世第一的排兵布阵大兵家!

这些时日,赵奚不止一次站在崖下观望,越看越觉得这崖壁能长成如此妖异模样绝非天然,说不定是仙人于此地试剑,一剑划过来,便将断肠崖削成如此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