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冷,就算是常年生活在寒冷北国的燕军于慌乱之下因无备而来,匆促上阵,哪怕此时的断魂关能够挥的机关威力连十分之一也谈不上,他们也无力将断魂关夺回。在关内关外的西秦军双向夹击之下,扔下万余袍泽的尸体,惨然不甘归国。

只有见过血的人,才不怕血。爷爷还说,等阿囡满十五岁及笄了,便要亲手去杀一个人!

黑蛮差点跳起来,竖起眉毛道:“小姑奶奶,你可千万别混说,要是被少爷误会了,我这条小命都得被拿走。”

“那当然,要不然,清平公主也不会欢喜他。”赵婠插嘴道,“我猜这个人一定有什么别的本事。”

赵婠嘻嘻笑着答应了,钻进帐篷,打眼便见五个脑袋围成一圈,就没有一个脑袋搭理她的。

尤其对于皇室机关匠师,凡有战事,必得随军。战场上情形瞬息万变,有时为了急行军连粮草辎重都得抛弃,更何况是一些辅助类的机关器械。

宝敬公主咬着唇,欢喜地眼里都开出花来,劈手便夺过长刀,双手紧紧抱在怀里,似乎生怕苏偃反悔又要回去。她痛快之极地答应道:“你放心!师父最疼我,这事儿包在我身上!”顿了顿,又羞羞道,“见玉哥哥,以后便叫人家的名儿,公主殿下什么的不要再喊了。”

宝敬公主抬眼一瞧,小丫头歪着脑袋笑嘻嘻看着自己,那又调皮又狡黠的样子活像一只小狐狸。宝敬公主又气又乐,伸手不客气地拧了一把她的脸蛋,赵婠皱着眉头开揉,那幽怨神情逗得公主咯咯直笑,从袖子里摸出一样东西塞在她手里。

赵奚身为元英殿大监,虽说只服侍皇帝一人,并不掌握宫中内务大权,但何人敢小瞧于他?那些上赶着奉承的人有如过江之鲫,若非他性情冷淡、除了皇帝便连众皇子都不假辞色,巴结拉拢的人将更多。

苏偃从怀里掏出准备好的丹药塞进赵奚嘴里,有闲心回了一句:“知道不是你,放心吧。这大概是赵大监的独门疗伤之法。”

小小木排水中游,黯黯崖壁两岸走。赵婠既然不用出力,很快便百无聊赖,与苏偃说了一会儿话,觉得有些倦了,便在身上盖着众兵士的衣物,呼呼睡了过去。

等跟随着赵婠钻入崖壁一侧的山洞里,苏偃只觉得身后冰凉,不知不觉之间,冷汗流了一背。那条小道对于一个成年男子来说,委实太过逼仄了一点儿,倒是小丫头片子的一双小脚,能够完完全全站住。此时回过神来,饶是苏偃胆大包天,也不禁有些后怕。

不过,李德妃的娘家与任皇后的娘家是世交姻亲,太子私底下以姨娘称呼李德妃,而宜王与太子的感情也甚为深厚。且宜王乃皇族中有数算的八品上强者,醉心武道,早已放言志不在帝位。此次北伐他正是右路军主帅,当日下崖寻赵奚的人里就有他。

“爷爷有一次好奇,捉住一只上而复返的月鼠,这才知道它们采的那果子竟是一味难得的药材,拿到外面,可以换不少粮食。所以爷爷留了心,细细一琢磨,现月鼠的爪子有古怪。它的四趾被一层薄薄的蹼连着,一踩到山壁上便牢牢吸住,吸呀吸地就爬上去啦。如此,月鼠才能上山壁如履平地。”赵婠绘声绘色说完,咳咳了两声,苏偃赶忙供上一袋清水,就连自己珍藏起来磨牙用的几枚果脯也一并交出来讨小丫头欢心。

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怎么可能不被满足?不用老皇帝吩咐,旁边便有人递过来面饼牛肉,还有清水。阿囡饿得惨了,闻着了面饼牛肉的香味,眼珠子都绿了。她知道肯定不会再缺吃食,便不再客气,美美地吃了个七分饱,还叫着包起剩下的来给自己。

话说那日,赵奚终于捡回一条命,阿囡也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放下心来,却不免嘀嘀咕咕地小声抱怨——怎么一开始不说那句话,要不然阿囡就该犯错了,爷爷在天之灵有眼,岂不是又要气死一次?

老皇帝惨然摇了摇头:“贤妃啊,倘若是别的地方,朕不担心。可那是神仙也断肠的绝壁,漫说九品上的强者,就算是武道巅峰的大宗师,只怕也唯死而已!我西秦宫室内原本就只有两位九品上的强者,如今可倒好……清平那孩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总疑心是我拆散了她一家人,别说为朕镇守恒京了,没有提刀相问就算是看了她死去母后的面子!她可是指望不上的。”

西秦、北燕虽未曾如东鲁一般明示,但这两国之地会说锦绣音的人本就极少,且若现有人口吐锦绣音,如狼似虎的兵士便会冒出来,将这人请进狱中喝一杯思乡之茶,聊慰一番怀念故国之意。

被称作赵大监的为之人极不满地冷哼了一声:“方由,你回去,此行不必再跟!”恼怒中,赵大监又有些遗憾,这方由是此行众人里实力最出众的几人之一,来之前就有人说他身体有些不适,这小子却拼了命地争取机会,没想到还是得回头。

九品上自然上不得断肠崖。断魂关内那五千守军,根本不用亲身杀敌,只需要将各处机关开启,而后坐在关内喝茶聊天等来敌扔下袍泽尸体,痛哭败退便成了。

黑蛮摇了摇头,与那副尉出了牢房,来到大太阳底下,副尉刚与两人告辞,却听得赵婠道:“兵大哥,婠婠多有打扰,这些果子你与其他大哥们留着吃罢。”

副尉一瞧,赵婠正红着眼睛转头看向自己,从怀里掏出一把果脯递过来。副尉见赵婠一副萎靡不振神情,不忍拒绝她的好意,便道谢收下。黑蛮与副尉也道了扰,抱着赵婠一路小跑,不多时便又回到天机楼外。

却没有立即进去,黑蛮犹豫了片刻道:“囡囡,你以后是不是要做个厉害的机关大匠?”见赵婠默默点头,又道,“那你想不想看断魂关最神奇最厉害的机关?”

赵婠拭去腮旁几滴泪,心道,要说断魂关,这世上只怕再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可又不能将这心思表露在外,她勉勉强强露出个神往的表情:“当然想看。”

“我带你偷偷地去瞧瞧。你师父师兄还有宝敬公主,可都在那儿呢。”黑蛮转了转眼珠子,又道,“你把眼泪擦擦,要是被你师父他们看见你哭鼻子,又该说你小孩子家家的,不能过早接触高深的机关术了。”

绕了半天,黑蛮只是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让自己难受罢了。赵婠乖巧地点点头,接受了他的好意。不过,看着兴奋之情形于色的大个儿,她又有些无语,心里腹诽,是你自己想去看个究竟才是真吧!黑黑什么都好,就是好奇心太盛,干嘛要拉我当幌子,当小阿囡很傻很天真么?

黑蛮所说的断魂关最厉害最神奇的机关,也在如今的镇关将军府里。不过不在地上,却在地面以下。

这地方机密之极,黑蛮抱着赵婠连过了十五道关卡,不断出示苏小将军的令牌,方才宜王那道“允见重犯”的手令却是不能用了。他抱着的赵婠,人人皆知这小姑娘是赵侯爷的义女,皇帝陛下亲赐的名儿,又是宜王殿下并苏小将军的小师妹,里头正在研究机关的是人家的师父师兄以及又是师姐又是小师嫂的宝敬公主,人家也是未来的机关匠师。

最重要的是,守着此地的兵士乃是宜王以及苏偃最精锐的亲兵营的将士,都参与了当日的夜袭,也知道赵婠在破关之战中的重大作用。这个小姑娘可是西秦的福星。

黑蛮可不是傻大个,脑子灵光得很。赵婠这面幌子比自家少爷的令牌都要好用。一路畅通无阻,来到最后一道关卡面前,却是苏小将军亲自镇守。

入了断魂关之后,深受宜王倚重的苏偃事务遽增,虽然每天都来给赵奚问安,却不能久留。因此,赵婠已经很久没与小师兄亲近了,此时见了笑眯眯的苏小将军,一阵委屈袭上心头,她扑到小师兄怀里,哇一声便哭出来。

可把苏偃心疼坏了,又哄又劝,还祭出往日战无不胜的“零食点心法宝”,可赵婠就是哭得肝肠寸断。苏偃与黑蛮主仆俩轮番上阵,许下若干条件,花费无数口舌,才让赵婠慢慢止了哭声。

不好意思地看了看苏偃并黑蛮,赵婠怯怯道:“小师兄,阿囡不是故意要捣乱,实在是心里难受。”

这期间,苏偃已经听黑蛮讲述了经过,心里叹了一口气,暗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婠婠虽知道打仗要死人,临到事头,还是不免害怕恐惧。也对,她再聪慧机敏,毕竟只是个孩子。

想到这里,摸了摸赵婠的小丫髻,苏偃道:“阿囡,打仗要死人,你不是知道么?”

赵婠低头轻声道:“知道呀。可是,阿囡心里还是好难受。阿囡也很讨厌北燕人,可是可是……”

“因为你从未将自己当成西秦人,”苏偃幽幽道,“当然,你更未将自己当做北燕人。这片断魂山地方广大,又处于崇山峻岭当中,世事虽多有变幻,但对于深山人家而言,无论谁做皇帝,都不关他们的事。若不是断魂关修在此处,只怕这种情形还会继续下去。如今不同了,山中亦无清净之土。”

赵婠细细一想,正是如此,并且,她与其余山里人还大有不同。那么……假如把自己当成西秦人,心里会不会好受一点儿?她正如此想,又听苏偃道:“你只要将自己当做西秦人,想一想,几个月以来,我西秦死在断魂关的五万多兵士。想一想他们凄惨的死状,想一想他们家中的父母妻子正翘以盼,想一想……”

“师兄,别说了!”赵婠打断苏偃的话,小脸儿青白一片,“我明白,我明白了。别说啦。”

人要有归属之感,否则,身无所依、身无所靠,心灵有如一片飘萍,天地虽广大,却无所适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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