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这样若无其事的口气说着的话让卫林下心里有点酸酸的,她知道皇家亲情淡,可这位皇帝也实在太不把儿子当回事,难怪奚临轩从不肯称呼他一声“父皇”。

外面,卫林下不知是热闹还是冷清,她顶着沉重的凤冠和厚厚的盖头坐在冷清的洞房里一直到阵阵困意袭来,太子一直没有露面。

从书案上拿出奚临轩画的画儿卫林下唤来玉墨让她瞧,玉墨掩嘴笑:“这画虽没有着色,但还真是栩栩如生,一看就是小姐。哦,不对,一看就是皇太子妃您呢。”

卫风致便挠头做一脸痛苦状:“我哪里晓得上次王上派我去燕国是被相看啊,早知道,打死我也不去。”

游湖赏花么,湖游完了自然是赏花,面对着一片锦绣自然也要做得几诗来赞美才相得益彰。大约这些个年轻男子们也深知太后老人家的意图,为了抱得美娇娘自然也都是竭力施展才华。

这一年,是卫林下及笄的年份,在她生日的时候会办一个仪式,也意味着,今年她就可以许人家成亲了,有一次她无意中听到爹娘在说此次科考的探花,家世清白为人耿介满腹经纶,怎么听,口气都像在挑一位东床快婿。

“照庭也求你帮忙,看来手下功夫有了些火候了,哀家这两日被她们闹得头疼,晚上睡不着觉,林下,你给哀家治治。”太后说道。

院子没人住,除了廊下的灯笼燃着了屋子里却是暗暗地,推门进去将蜡烛燃着自绕过屏风去东墙边的柜中翻找,不想,打开柜子,针袋下面还有一摞画纸,看那不规整的翘起应该是用过的,卫林下想,也许是奚临轩无意中涂抹之后忘了宫女们收起来的,不知道他竟会画画呢?

卫林下就点了几样自己爱吃的,谁让他态度不好,知道他爱吃什么,偏不点。

她大概明白为何栗家出此下策了,她的母亲在霍城很是闻名,不是美貌而是个性,有人说她母亲就是唐朝时房玄龄夫人再世,栗家难道以为有了季氏和孩子她母亲会闹翻天?然后举国皆知卫家女子的悍妒?然后再风传些什么话那她这个太子妃大概是无望了?

太清拉着卫林下走了,地还没有整理完。

卫夫人带她出宫来,又是叹了口气。卫林下又不傻,再说又长了一岁,有些事自然也就明白了。明年奚照庭就加冠礼,该选王太子妃了。又想到被太后中意的自己实在有些苦不堪言。

奚照庭的到来让坐在桌边正互相不理睬的两个人霎时都精神起来,只是,没有搞清楚状况之前两人都以眼神询问卫林下,卫林下就瞅奚照庭,他倒也自然,退了斗篷坐下压低声音说道:“对面有一位相熟之人,不识得我与卫小姐真实身份,怕他误会,所以请以夏大夫和赵公子称呼我二人。”

景少爷扎完针走了,卫林下看看时间也差不多收拾针袋准备走人,胖大夫在外大声喊“夏大夫,有人找”,出来一看,奚照庭稳稳当当坐在椅上。

“照庭,今日不是到太傅府去上学么?”老太后终于问道。

完了,她还有小辫子抓在奚照庭手里呢。

卫林下拂开几条绵软的柳丝踮脚往水那边望,果然很美丽的荷花,各种颜色开得正盛,而且卫林下还现,主人还在水中修了梅花桩,露出头来的部分有圆石凳大,正好能容人双脚站立,大概是两年来未有人好好打理荷塘,此时桩子多已被圆圆的荷叶遮掩,若非她偶然蹲下身摘裙上不知何时沾上的刺果儿还真现不了。

“没什么事,没什么事。”卫林下说道,也是,宫里的人最会察言观色最懂得利害关系,不该听的不该说的不该看的都绝不会说出去的,只是,她心跳得噗通噗通要跳出来似的,总觉得做了件丢脸的事儿。

“本宫在想一个人。”奚临轩说道。

又交待了一番,卫林下才离开奚临轩的中厅回房去了,轻轻揉揉自己的手,总觉得奚临轩有些怪怪的,哪里怪她也说不上来。而在房中的奚临轩,拿起一块蜜瓜咬了一口又一口一边想着,这个卫林下还真淡定,又会胡诌转移人视线,真是奇怪,古板的卫老头和看起来没什么头脑只知道傻热心的卫夫人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女儿呢?

几个人在院中或跪或站,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奚照庭本是要来瞧瞧那书的,结果却被太清给揭穿,实在让他有些着恼,可一抬头瞧见卫林下垂站着他就平衡了一些,反正,他是来看朋友的热闹,而她却是看亲哥哥的热闹,比他还过分。四个人,只有卫风致低着头,微微笑,臭丫头,既然你不仁就别怪为兄不义,看为兄怎么一点点撕去你的假面具让你原形毕露,哈哈哈。

“不过是寻常玩意,有什么好吃的。”奚照庭说道。

“没什么,殿下不是要医腿疾么,我没大把握,所以让外头木器店做了一个木头人练手,昨天刚涂好了蜡不便移动就放在那儿了。”卫林下说道。

“殿下,我觉得,请霍王在国中寻一位针灸高手来应该还是可靠的。”卫林下说道,奚临轩这样的态度和度经常让她产生一种他就乐意一辈子坐在轮椅上的错觉。

老太后依旧是那个样子,绝不慈眉善目,王后和栗妃也在,各自低眉顺目坐在一旁,老太后问她召见所为何事,卫林下简单说了,老太后便笑,一边拉着她的手一边夸她小小年纪有本事有胆色,卫林下不小心瞥见王后和栗妃的脸色,似乎都有些不悦。

“鹤来了,好,好事。它们来接我了。”虚真笑着说道,卫林下和太清两人进了无极殿,那鹤却并不进来,只在殿门口徘徊,虚真转头对燕郡主说:“我怕是不能随你下山为娘娘诊病了,不过,林下已学成,当可为娘娘除忧,如此,我便不多陪了,鹤已来,我该去沐浴熏香了。林下,太清,你们随我来,我有事要嘱咐你们。”

两辆车一前一后在山路上缓缓向前,天气暖和多了,路边的树已隐约有了绿意。山上静悄悄的,虚真道姑闭目坐在厅中等着,看样子好像正在默念仙书之类,他们进来了,虚真道姑才缓缓睁开眼,如往常一样给奚临轩扎好了针又来检视卫林下的功课,教她下针之法,只是,她似乎有些精神不济,额头上都有微微的冷汗,卫林下觉察到了忙扶她坐下又倒了杯茶,本以为老道姑只是有些不适,谁成想她竟说道:“老了,不中用了,今年冬天尤其难捱,我寻思着大限将至,我倒不怕,只是,你这功课还没学好,殿下的腿还没治好,太清也没长大,我放心不下。林下,你是个细心的孩子,所以,我决定把这个交给你,以后你碰见有缘的善心人再交给她济世救人。”虚真拿出一本书放在她面前,那书并不起眼,书皮上只有“玄针之法”四字,“还有,我先将殿下的疗法教与你,若我去了你就替我治好殿下,还有太清,她的性子不适合关在这山上的笼中,将来她若想离开这儿,我希望你能帮帮她。”

虚真见卫林下将穴位都记下来了,索性就想让她跟着去瞧如何给奚临轩下针。

奚临轩的第二次上山之行终于赶在大年前成行了,卫家兄妹陪同前去,虚真道姑隔着屏风给奚临轩扎那乌黑的“玄针”,卫林下和卫风致坐在厅中,山上十分寒冷,厅中虽关着门窗但强硬的风仍旧顽固地透过缝隙钻进来绕着人打转,卫风致说:“可真冷,怎不弄些油纸糊一糊。”

“谁小时候没做点儿坏事,哈哈,你那辣椒油糖葫芦的招数对付卫风致实在太大快人心了。哈哈哈。”燕郡主眉眼间都是毫不隐藏的笑意。

这个问题,奚临轩也愣住了。

是以每次见到奚临轩,卫林下总是不动声色的看他的腿两眼,次数多了,像奚临轩这样敏感的人自然觉察到了。眼看着又是逢五上课的日子,按例卫林下要早来一刻钟检视下丫环们摆的桌子再把笔墨纸砚等一应物品摆好,今天刚进书房就听得噗通一声,心想这是怎么了,哪个丫环如此不小心,快步进去却见丫环们乱纷纷围在书架间。

卫林下对着奚临轩“滚”走的背影送了一个白眼,好在没人瞧见。

卫林下刚躲到纱帘后坐定就听一个丫环跑横冲直撞进来了,上气不接下气跑到她面前说:“小姐,大事不好了,少爷被人追打呢。”

卫林下乖巧地去扶随太后下楼回宫了。

“别跑了,反正我娘也不在身边,边走边说也是一样的。”卫林下稍微用了些力让小跑步的栗薇姮停了下来,她自己本来比栗薇姮丰腴一些,被扯着跑了这么一段路也已有些气喘吁吁。

“小姐,您要吃些东西么?”丫环铺了纸,往歙砚上倒了一点水研磨起来。

翻着翻着,一个熟悉的红木盒子入了眼,正是虚真送她又被奚临轩“鬼鬼祟祟”不令人翻看的东西,回头望向床榻,奚临轩正睡得香甜,卫林下拿出木盒,小心翼翼打开,心跳得有点快,不知道是什么秘密……

盒子打开了,还是一个蜡人,不同的是——不再是通红的直板板的身体,它变成了一件精雕细琢的红白蜡人,白色的皮肤、红色的衣衫,头上一朵栩栩如生的红花,还有两个精致的耳环,再看那张脸,这不是那看来简单的画儿,如同那朵花,这张脸也是栩栩如生的,卫林下觉得自己就像在照一个能把人缩小了的镜子。

手指轻轻抚过雕像,生怕把它惊醒似的,卫林下想起以前两次看奚临轩那样小心翼翼宝贝这盒子的样子,不禁暗自猜想,难道那时候他就是在雕琢她?越想心里越像注入了蜂蜜,丝丝的甜。

嘴黑的家伙居然还会这样,哼,还说不想娶她?

再回头望一眼床榻,卫林下笑弯了眼睛红透了脸庞,轻轻关上盒子再放回原处然后继续找自己的玄针,因想得开心,手无意中碰到了旁边放着的凳子,咔哒一声。

“卫林下,不许吵。”床上的人说道,似是不悦。

“哦,知道了。”卫林下敷衍道。终于,在翻了几个箱子之后找到了她那宝贝玄针,捧在怀里跑回床边居高临下看着奚临轩。

不信看不醒你。

“卫林下,不许用那种盯着猎物的眼神盯着本宫。否则治你罪。”奚临轩眼未睁,眉微皱。

“妾身好怕,您不要治妾身的罪好不好?”卫林下说道,声音里没有丝毫的害怕,当你现一头雄狮其实是披着白羊的皮的时候,还会怕么?当然不会。

奚临轩终于舍得从好梦中睁开眼,两眼睁大了瞪着卫林下继而又皱眉:“你拿的什么?”

卫林下笑笑:“殿下不要怕,不疼的,我下手很准很轻的。”边说着边在床边坐下,笑盈盈看着奚临轩。

虽然她一直都是态度温和的样子,可今天明显不一样,笑得让奚临轩有点后背凉,瞧瞧,她还眨眼睛,力争做出无辜的样子,可他总觉得哪里不一样,那无辜的后面不知道藏着什么心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