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大叶无奈地笑了笑。在她的心目中小海还一直只是个孩子,是那个坐在别人屋檐下,无助却有着不符合年龄冷漠的小孩见到他,就仿佛是看到了丁大叶自己小时候的影子。她自离开丁家,小海就是她唯一的亲人。亲情支撑着她在这个冷漠的世界生活下去。不知道她在小海的生命里,她算是什么,她只知道,若是谁敢动小海一根寒毛,她必定以死相拼。只是很多时候,他们两人都是不太善于表达感情的人,很多话都宁愿放在肚子里,任其酵。

何家福沉沉嗯了声,他很快地就将一车的账簿都过目,他从来赏罚分明,不分亲疏。中年男子是他几百多家分铺总管事,何家福手下共有二十几个总管事,一般来说钱真多在他不在的时候会处理事务,但一些必须要他亲自处理的大决策则是由各总管事轮流送与他。

因为严崎手头紧一时如此多的人住客栈实在难为,正在犯难时,一中年男子自称是严崎父亲朋友,带着众人来到一座别院,傍晚住进时别院还空空四壁,几十个面生的人旁若无人的进进出出搬家具布置装饰,不出两个时辰,这别院已经焕然一新,布置淡雅舒适,温馨如家。

何家福仰躺在屋顶上,他双手枕在脑下,眼睛看着天边的白云飘远,“告诉你喜欢她。”

丁大叶挑眉,她道,“你懂得还挺多的。”

送走了严芸,小张他们也离开丁大叶的房间,何家福是最后一人走的,她撑着脸同小张方诗诗打了个招呼,何家福只是疏离地同她轻笑了下,丁大叶面无表情地对着他,眉梢晕开冷漠,她连虚情假笑都懒得敷衍他。

丁大叶缓缓抬起头,她睁着她那双冷漠的眼睛淡淡道,“我没睡。”

丁大叶叹道,“看来他们所寻的窦老先生手中的信就是我们这趟的镖物,可是现在只是一张白纸……这叫我们如何说得清?”她折眉,“这事若是传出去,”她瞥了眼何家福,“我非但不能在这行里做下去,你这个满堂春镖局估计也不会再有人托镖的。”

丁大叶对小张道,“马车别停。”

古铜肤色男子怀里的少女颤声怒骂道,“难道你们真的要将我们严家赶尽杀绝!”她紧咬的唇毫无血色,她杏目含泪,气得浑身抖。

何家福沉吟了下,他道,“这里是快要临近凤峡镇,会不会窦先生托我们送的镖就是证物?”

小张忐忑地看看四周,见没人注意他们这个角落,才喘着气轻声道,“我刚刚在客栈后院碰到几个人。”

他此时的表情是陌生,是冷漠的,叫人看了隐隐害怕。

掌柜的与众伙计还有小张一同站在马场外看着,掌柜的不禁赞道,“这两个年轻后辈好俊的身手。”小张得意的笑了,就好像夸在他自己身上一样。

何家福含笑不语。

何家福沉默不语,又与小皇叔聊了几句他就告退。他满怀心事地往回走,念桥是小皇叔的妹妹永乐公主,他与她虽是青梅竹马,却对她只有兄妹之情,他心知念桥近几年对他爱恋渐深故意疏远她,他不想伤害她。

丁大叶在一条绵延长廊里走了很久,四周很安静,静得仿佛连她的呼吸都一清二楚,周围都是黑漆漆的,走廊尽头却有一点光,她缓缓朝前走着,然后她看到那一星光原是从一个小院子里透出来,她推开陈旧的木扉走进院子里,窗下攒簇的花束似已凋谢,满地的残花落叶。

马车缓缓行至何家福面前停下,两双葱玉嫩手缓缓掀开紫绸车帘,原是两个华衣少女,只见她们柳眉杏目鹅脸樱唇,不施粉黛清丽脱俗,赤着一双白凝莲足,正规规矩矩地屈膝端坐在马车前端的金丝锦垫上。马车内四壁精雕细琢尊贵的图腾,一把小茶几上放着一盘茶具基本书册。茶几内侧有一张可卧可躺的锦玉长塌软塌上铺着厚厚的丝绒毯。一个精致小巧的小香炉悬在软塌之上,正冒着缕缕轻烟,缭绕着整个车厢。

丁大叶微怔,这时又有数十根竹子从四面八方飞来,何家福旋身而起,他手执细竹子左右飞舞,无数尖竹被他打落,丁大叶还未看清楚如何飞起,何家福已经抱起她踏上弯竹,那根根尖竹根根插入马车车壁,被他们险险避过。

夜沉若墨,她一人穿过青砖甬道,走过在大雨中碧波荡漾的池塘,飞檐斗拱,重檐相叠在她身后远去,耳边仿佛还有欢庆的乐声,悠悠扬扬的唢呐声伴着震耳欲聋的鼓声都被她抛在身后,她轻轻推开沉沉大门,大雨滂沱中独自一人站在大门外。

何家福跳下了马车,走镖这里的规矩他并不是很清楚,但他见丁大叶表情如此凝重就知道事情不妙了。他轻声问道,“生什么事了?”丁大叶掀起眼皮冷冷地瞧了他一眼,她蹲下身将地上的几条荆棘拽在手里,思忖了半响她才缓缓地站起身,“你或许该后悔跟着出来走这一趟镖了。”丁大叶叹道。

显然丁大叶反对是无用的,因为此时何家福已经坐在马车里了。丁大叶头靠着马车车柱随着马车一颠颠的前行,她斜戴着一顶大檐帽,遮住了大半张脸,炙热的阳光晒在身上让人感觉这个夏天快要到来了。她不时地用袖子擦汗,耳边听到从车厢里传来的阵阵笑声,她挑眉瞪着帘布虚掩着的车厢,那眼神似要恨不得在帘布上烧出两个洞来。

小海咳了声,惊道“你自己没吃过?”林卿无辜地耸了耸肩膀,他的眼睛无辜极了,叫人看了也不舍得责骂他一句,小海斜着眼睛撇了撇嘴,“挺好吃的,你也吃一个。”林卿笑嘻嘻地看着他,手里像抛小玩意一样将小野果从这只手抛到另外一只手里。

丁大叶懒懒的哦了声,她道,“我能自己招一两个镖师吗?”

在他最绝望的时候,丁大叶救了她。或许她并不知道,他望着外面的大雨,心里盘算的却是在雨停后如何去死。

尚书儿子再也说不下去,他慌慌张张的往外跑,一路惊惶几次差点摔倒。丁大叶回头冷漠地看着跌坐在地上一脸死白的小嫁娘。

她很少无助,当她明白女人是不能靠楚楚可怜无助过日子后,她就不再无助,她开始逼自己坚强,逼自己强大。当她明白自己之所以跌得那么惨,伤得那么重就是她太依赖一个男人,把自己的全部爱全部的依恋都压在一个男人身上,她就告诉自己,从此之后她只有她一个人,她只能靠自己。

托镖人所托的不仅仅是钱粮衣物饰金银珠宝,很多时候还有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一份信,比如一盒糕点,比如一只鹦鹉,比如一个调皮的小儿童,又比如一个貌美如花的姑娘。

从那以后,丁大叶将自己开始长起来的胸脯用长长的白布裹了起来,她将自己黑亮的头像男人一样用麻绳束得高高的,她说话尽量压沉让自己像一个正在成长育的少年,更多的时候,她是沉默的。一个少女外表再怎么学得像男人,但只要她一说话,软软的声音必定会被在江湖上混了几十年的人一眼看穿。

丁大叶终于睁开了眼睛,她看着何家福的脸,表情轻蔑,“我知道你是满堂春镖局的老板,我打了德胜镖局的几个镖头,在这行里干不下去,我不会去抢你镖局的生意的。”

何家福不是个喜欢随便拿别人东西的人,样貌,家世,财富他一样也不缺,在他的十九年的过往里,只要他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他得不到的。但还好,他并不是个令人讨厌、专横跋扈、欺男霸女的纨绔子弟,何家福通常想要的东西不会太多,他是个知足的人。其实往往一个人拥有的太多,他的就会如秋天里的落叶对什么东西都显得意兴阑珊。

何家福瞥了眼放在丁大叶膝盖上的包裹,那少年脸上有一丝的懊悔,他老实乖乖地望着丁大叶。

丁大叶不信地朝着何家福的手看去,何家福缓缓地张开交握的手,莹玉的手里飞出数只烂漫摇曳的萤火虫,轻轻的飞在两人的上空。

丁大叶惊喜地看着何家福,他含笑地看着她,“丁大叶,我给你把星星摘下来了。”

月色朦胧,一只只闪着微弱光芒的萤火虫绕着何家福与丁大叶的身边飞来飞去,丁大叶抿着嘴看着何家福,何家福也凝视着她,他看着丁大叶朦胧的眼眸,他缓缓地低下脸,这次,丁大叶没有躲避,没有惊慌,没有愤怒,她缓缓闭上眼睛,微微地仰着脸迎合着何家福。

这样的夜色如水,好似在一场美好的梦中,那么美,仿佛就连轻微的呼吸就会打破这里的美好的一切。

“你们在做什么?”小海站在远处,抱胸冷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