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丽诺觉得,在她新结识的人里,唯有布兰登上校堪称具有一定的才干,能激起友谊的兴致,带来交往的乐趣。威洛比可就谈不上啦。尽管她爱慕他,敬重他,甚至姐妹般地敬重他,可他毕竟处在热恋之中,只知道向玛丽安献殷勤。也许,他若是少献点殷勤,倒会更讨众人喜欢些。布兰登上校很是不幸,他本想倾心于玛丽安,玛丽安对他却无情意,冷若冰霜。不过,通过与埃丽诺进行交谈,他得到了最大的安慰。

“埃丽诺,”玛丽安嚷道,“这样说公平吗?合理吗?我的思想就这么贫乏?不过,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一直太自在,太快活,太坦率了。我违背了拘泥礼节的陈腐观念!我不该那么坦率,那么诚挚,而应该沉默寡言,无精打采,呆头呆脑,虚虚掩掩。我假若只是谈谈天气马路,而且十分钟开一次口,那就不会遭此非难。”

就在玛丽安出事的当儿,凑巧有个男子端着一支抢,领着两只猎犬,朝山上爬去,离玛丽安不过几码远。他放下抢,跑过去扶她。玛丽安从地上爬起来,不料脚给摔扭了,根本站不起来。那男子上来搀她,现她出于羞怯,不肯让他帮忙,但事不宜迟,他还是把她抱起来,送下了山,然后穿过花园玛格丽特进来时没有关门,将她径直抱进屋里。这时,玛格丽特也刚刚进来。那男子把玛丽安放在客厅的一张椅子上坐稳,然后才松开手。

“妈妈,你曲解了我的意思。我知道,布兰登上校还没老到使他的朋友们现在就担心会合乎自然地失去他,他可能再活二十年。但是到了三十五岁就不该考虑结婚。”

玛丽安的演唱受到热烈欢迎。每演唱完一支歌曲,约翰爵士便高声赞叹,而在表演的过程中,他又和人高声交谈。米德尔顿夫人一次次地叫他安静,不知道他听歌曲怎么能有哪怕是片刻的分心,而她自己却要求玛丽安演唱一支刚刚唱完的歌曲。宾主之间,唯独布兰登上校没有听得欣喜若狂。上校只是怀有敬意地听着;玛丽安当时对他也深表尊敬,因为其他人表现出来的庸俗趣味,理所当然地失去了她的敬意。上校对音乐的爱好虽然没有达到着迷的程度,没有与她自己等同,但是与其他人的麻木不仁相对照,却显得十分难能可贵。玛丽安非常通情达理地认为,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可能早已失去了感情的敏锐性和对欢乐的强烈感受。她完全可以理解上校的老成持重,这是人类所必需的。

米德尔顿夫人托丈夫捎了个十分客气的口信,表示愿意在她确信不会给她们带来不便的时候,立即来拜访达什伍德太太。作为回答,达什伍德太太同样客气地提出了邀请,于是,这位夫人第二天就被引见给达什伍德母女。

玛丽安看到取悦于姐姐这么容易,禁不住也乐了。

“你会器重他的。”

“谁说不是呢。”

玛丽安各方面的才干都堪与埃丽诺相媲美。她聪慧善感,只是做什么事情都心急火燎的。她伤心也罢,高兴也罢,都没有个节制。她为人慷慨,和蔼可亲,也很有趣,可就是一点也不谨慎,与她母亲一模一样。

“当心点,玛格丽特。那也许只是他伯祖父的头。”

“埃丽诺,那的确是玛丽安的头。我几乎可以肯定,因为我亲眼见他剪下来的。昨晚用过茶,你和妈妈都走出了房间,他们在窃窃私语,说起话来要多快有多快。威洛比像是在向玛丽安央求什么东西,随即只见他拿起姐姐的剪刀,剪下她一长绺头,因为她的头都散落在背后。他把头亲了亲,然后卷起来包在一张白纸里,装进他的皮夹。”

玛格丽特说得这么有根有据,有鼻子有眼,埃丽诺不能再不相信啦。况且,她也不想再去怀疑,因为情况与她自己耳闻目睹的完全一致。

玛格丽特并非总是显得十分机灵,有时难免引起姐姐的不快。一天晚上,詹宁斯太太在巴顿庄园硬逼着她说出谁是埃丽诺的意中人长久以来,她一直对此兴致勃勃,玛格丽特瞅了瞅姐姐,然后回答说:“我不能说,是吧,埃丽诺?”

不用说,这句话惹起一阵哄堂大笑,埃丽诺也试图跟着笑,但这滋味是苦涩的。她知道玛格丽特要说的是哪个人,她不能心安理得地容忍这个人的名字成为詹宁斯太太的永久笑柄。

玛丽安倒是真心实意地同情姐姐,不料却好心帮了倒忙,只见她满脸涨得通红,悻悻然地对玛格丽特说:

“记住,不管你猜测是谁,你没有权利说出去。”

“我从来没有猜测过,”玛格丽特答道,“那是你亲口告诉我的。”

众人一听更乐了,非逼着玛格丽特再透点口风不可。

“啊!玛格丽特小姐,统统说给我们听听吧,”詹宁斯太太说。“那位先生叫什么名字呀?”

“我不能说,太太。不过我知道他叫什么名字,还知道他在哪儿。”

“哟!我们也猜得出他在哪儿,当然是在诺兰庄园啦。大概还是那个教区的副牧师。”

“不,那他可不是。他压根儿没有职业。”

“玛格丽特,”玛丽安气冲冲地说道,“你知道这都是你无中生有,实际上并不存在这么个人。”

“哦,这么说他不久前去世啦?玛丽安,我敢肯定,以前可有过这么个人,他的姓开头一个字是‘费’。”

使埃丽诺感激不尽的是,恰在这时,米德尔顿夫人说了一句话:“雨下得好大呀!”不过她知道,夫人之所以打岔,并非出于对自己的关心,而是因为她对她丈夫和母亲热衷于这种低级趣味,深为厌恶。她提出的这个话头当即被布兰登上校接了过去,因为他在任何场合都很照顾别人的情绪。于是,两人下雨长下雨短地说了一大堆。威洛比打开钢琴,要求玛丽安坐下来弹一支曲子。由于大家都想结束这个话题,这样一来,谈话就不了了之。但是埃丽诺受了这场虚惊,却不那么容易恢复镇静。

当晚,大家组成一个观光团,准备第二天去参观一个景色十分优美的地方。此地离巴顿约有十二英里,归布兰登上校的姐夫所有,若是上校没有兴致,别人谁也别想去随意游览,因为主人当时出门在外,对此曾有言在先,十分严格,据说,这地方美极了,约翰爵士大为赞赏。近十年来,爵士每年夏天至少要组织两次游览,因而可以说是很有言权。这里小湖风光旖旎,上午主要用来乘船游览。大家带上冷餐,乘上敞篷马车,一切都按观光团的通常规格行事。

在场的有几个人认为,这似乎是一次冒险的行动,因为时令不对,两周来每天都在下雨。达什伍德太太由于感冒,经埃丽诺劝说,同意留在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