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那一年春天,有在浚县县城里帮工的村民回来对庄子上的人说,县城里涌进来许多从京城逃跑的前朝高官和这些人的老婆孩子奴仆,他们拖家带口,随行有装了许多贵重东西的马车。因为后边儿有大武的兵士们追赶,他们为了逃命,路过大墩山时,看中了大墩山那一带山高林密,就把那些贵重的不好带的东西藏在了山里,轻车简从继续往西边儿逃……”

将清理出来的瓷器登记在册,然后放入自己西屋中的箱子中。乔珍估算了下和那官窑笔洗在内,这二十几件前朝瓷器价值在二百两银子以上。

乔二奎连连点头,“好,好,下次一定多点儿。”其实心中想得是,你下次来也就这些,哪能多了去。

乔二奎“嗯”了一声,将肩上扛着的农具放到一边,然后鼓足勇气对那些围在自家院门儿前的村民粗着声喊了一嗓子,“大家伙儿让一让!”

乔珍听到乔易的话里有“拉来”两个字,不由得微惊,心想,难道他们的破烂儿如此之多,竟然是需要用车拉?脑中略转了转,乔珍禁不住低头抿唇一笑,原来如此,看来这要去用车拉来的破烂儿一定是在黄一霸家,除了他家有堆积如山的破烂货,谁家也没有用车拉破烂儿的理。

“让一让……”乔珍抱着乔玉,一边喊着一边往人群里挤。围观的村民有人回头见是乔珍,便马上把她拉住,悄悄地急声道:“乔珍,快走,下乔村的无赖乔易来找你们家麻烦了,你快回去让你爹娘到别处躲几天,避过眼前这风头再说。”

侧躺在床上,乔珍看着床边妆台上点着的油灯,想了想今天在小李庄生的事,又想起这一世的爹说得在大墩山方圆二三十里内大概有十来个庄子,而父女俩已经去过一半的村庄收破烂儿,还剩下一半时黄一霸就让人来捣乱了。按自己的推测,这黄一霸是绝对没什么神眼的,只不过看到乔家的家境生了改变,所以他会暗暗的猜测是不是乔家有了别的财路,而这财路和乔家突然去别的庄子上收破烂儿有关。所以他就眼红了,宁肯自己赔钱也不让乔家财,又或者是他想收了这些东西将来和乔家讨价还价,卖那些破烂东西给乔家。

乔大奎转而说起别的话题,“这回进京里,我想去求一求少东家,过两年调我到口内做一家瑞升祥商铺的掌柜。我离乡这么多年,没有照顾到爹娘,所以我想以后能和二弟一家人多走动走动。”

一路上,乔二奎和乔大奎边走边各自说起了这些年遇到了些什么事,碰到了些什么人,又是怎么过的日子。

乔大奎抬手就摸了摸乔珍的头,连声道:“好,好,你这大闺女儿模样真俊,二弟好福气。”

只见那高壮汉子见到乔易向乔二奎举起了拳头,二话不说,大步走过来伸手就握住他手腕,厉声质问道:“你这厮做什么?拿一个破盘子想讹人银子,人不愿意给,你还想动手怎么的?”

这一回进城卖古玩所得的十八两银子,等父女俩驮着一马车的东西出了城往回赶时,只剩下了三两银子。不过,十五两银子办了这许多事,可以说是钱花得值当。

乔珍掩饰住笑意,仰起脸一本正经地对乔二奎说:“爹爹,快给人家换新东西呀。只不过咱们这一回没有买新的勺子来,你给人多换三个碗吧。”

停了停忽然想起什么问乔珍,“我说闺女,你说要以旧换新,那你能保证换到的东西里面有值钱的宝贝?我想那些值钱的宝贝也不是家家户户都有的,就怕换不到还陪进去银子。毕竟新的东西要花银子买,而那些旧东西拿回来没用处,和废物一样,一文不值。”

但这会儿自己这坑爹的爹已经说出了人家想知道的那些话,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乔珍只能希望这曹掌柜是有良心的买家了。不过,乔珍又想到,他们这一次进城来卖得这鱼形玉璜大概还入不了这聚宝斋曹掌柜的眼,因此这一笔买卖他们是安全的。毕竟这聚宝斋在浚县县城里是老字号不说,还是最大财力最厚的一家,这样有实力的商家是不会打这么一个小东西的主意的,但要是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个价值的宝物,而卖这宝物的人又没有什么自保之力,那么就难说了。

乔二奎摇摇头,傅财眉头一皱,心中一惊,难不成他要五十两银子?这样品相的鱼形玉璜在京城的古玩店里也就是值这个数,不过这是在浚县县城,却是不值这么多,毕竟这“聚宝斋”的东家收了这些东西还得转手卖给其他人,或者是去京里卖给更大的古玩店,这中间显然是要赚一部分差价的。若是按照他比划的这个数目收了,东家就赚不到什么钱了。

转脸,乔黄氏就狠狠得责怪乔二奎,“你瞧你,自己胆子小没出息,非得拉上闺女和你一起去,昏倒了回来也不和我说,这闺女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说完一溜烟儿地转身跑了。见他跑了,田小虎说了一句,“这小子够精的,跟他爹差不多。”

还没有等到十六岁时,延平侯府那个爹出现,乔珍觉得自己就可以小小的翻身了。而且,在她心中还有了更远的规划,而这一切是建立在那个狗食盆儿之上。鱼形玉璜卖个二三十两银子,只不过可以让家里好过两三年,而如果手中有了一百两银子,那么就可以做点儿别的事了。

乔珍闻言多看了田小虎一眼,没想到这个虎头虎脑的少年说话却还有些水平,这句话既安抚了妹妹,也让自己听了舒服。不过,再捡两个玉璜,这种事情怕是得千年等一回吧。她之所以要田小虎带她去那捡到玉璜的地方瞧一瞧,是怀疑那里或者是千年前的一个古代祭祀坑,也可能是有什么古代的墓葬,因为河流的改道冲刷而使得墓葬中的陪葬品被冲了出来,如果是她推测的上面两种情况之一的话,说不定去那里还有些别的收获。所以她想去那里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谁料乔珍紧接着说了句话:“爹,明日去拿鸡蛋换点儿盐回来好不好?娘怀着孩儿,你头又受了伤,吃点儿盐对你们好。再有,我也想吃点儿盐……”

黄仲达见今日这乔二奎和平时见他缩头缩脑的软脚虾不一样,似乎很有底气的样子,便从袖袋中摸出那张欠条往他眼前一晃,有些不相信道:“看,这就是你写给我的借钱的字据,不过,你真有银子还?”

田王氏一听忙说好,转身交待了田小虎两句,就急急忙忙的回家了。乔黄氏则回堂屋里去拿那治疗蛇伤的药。这种药是乔家祖传的,当年乔二奎当了黄家的上门女婿带到这里来,临近几个村庄的人都知道他能治蛇伤,因此有人被蛇咬伤都跑到这里来请他去治,顺便给些土产等地里的东西做酬谢。只不过被蛇咬伤毕竟不如伤风热等常见,一年也碰不上几个人,因此乔二奎不能把这本事当饭吃,该下地种田还得下地种田,该干嘛还得干嘛。

乔黄氏站了起来,满面怒容断喝一声:“黄仲达!你给我住手,你一个大男人,打一个小女娃算是怎么回事?当真是欺负我们乔家无人吗?欠你的银子今天我们一分不少的还你,若是你伤了我的孩儿,就得另算银子陪我们伤药费!”

不过,昨天晚上自己这一世的爹狗屎运的挖到了个金镯子,乔珍一眼就看出那镯子至少有七八两重。毕竟在前世,乔珍贵为卫国公府少夫人,金银饰戴过不少,所以只一眼便能看出饰的成色和重量。按照大武朝一两金子兑换十两银子的通例,坑爹的爹到城里银铺里能兑换七八十两银子回来,足够还上这高利贷了,黄一霸的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几口吃下去半个红薯,差一点梗着,于是她忙喝了一大口粗瓷碗中的热水,抬起头来,却看到对面坐着的弟弟乔忠眼馋的模样。

乔黄氏奇怪得看了她一眼,也不说话,直接伸手去乔珍那灰蓝色的粗布枕头下一摸,摸出来一面巴掌大的黄铜面的靶镜,递到乔珍手上道:“怎么连你最喜欢的东西都忘了放哪里了?”

乔二奎见状满意的嘱咐了句,“好好睡……”

“唉……”乔珍垂头丧气的低着头轻声叹了口气,心想,这一啄一饮,果然冥冥中皆有定数啊。前世穿越过来福享多了,这一世就要给收回去。老天爷对自己何其公正呀。可是这公正她真得很讨厌!

乔珍缩回脖子,小脸上挂满了笑,心想,今夜父女俩的运气真是好极了。上一次来这里忙活了半夜,却只是挖出来几个破陶罐子,回去后饿得不行,最后还是娘挺着大肚子去隔壁田家借了一百文钱买了些小米回来熬粥才度过了饥荒。

经过乔珍这一提醒,田小虎回过神来,这才想起自己回村儿来做什么的,又看见了她的笑容,提起的心放下了些,便忙说:“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啊,过几年我一定陪你去,这会儿我要回家拿刨子给我爹送去了……”

“好,我知道了,你快去罢,我得去找我弟弟了。”乔珍对他挥了挥手,田小虎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一溜儿烟跑了。乔珍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心道,过几年,再过几年我都不太可能在这村子里了,到时候陪我去大墩山的人恐怕不是你了吧?

转过身,她望向村北那大墩山的方向,打定主意,将来一定要将那座山的秘密探寻出来,而那古鱼国诸侯的大墓也是她的目标。而能做这一切,需要自己长大,所以暂时她只能把这目标放在心底,耐心地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接下来,很快入了冬,十二月初八,乔珍过了生日,满了九岁,虚岁算是十岁了。这一年冬天却没有下什么雪,只是干冷,地里一直干着。等到过了年,开了春儿,这干旱的状况一直没有好转,于是乔二奎便和乔黄氏商量要去开渠引水来浇地。

往年遇到干旱乔家都是这么做的,从地头的一条村里公用的大渠里引出水来到自己家地里浇地,今年乔二奎依旧这么做。可是今年开渠的时候却和紧领自己地的吴得宝家起了争执,吴家说乔家开挖的水渠占了他家的地,不让乔家引水浇地,而且放出话来,要是想让那水渠经过他家的地,就得拿出二两银子来。

乔二奎自然不愿意,二两银子,就是买白面也得买上百斤了。要是给了他这银子,自己这地也白种了。

于是两家人先是吵架,后来便动了手。吴得宝家人多势重,自然是占了优势,乔二奎被打了,回家躺着养伤,地里的庄稼也顾不上了。乔黄氏哭着说去找地保来评理,乔珍摇头叹气道:“这地保和黄一霸家穿一条裤子,这一回吴得宝家不也是受了黄一霸掉唆和支持,这才有恃无恐得和咱家动手。他们分明是想让咱家在黄山村过不下去啊!”

“那咱们怎么办?难道那地里的庄稼就不要了?”乔黄氏哭着问乔珍。

乔珍道:“娘,这不是咱们想要就行的,关键是人家现在不让我们要啊。这么看起来,我们得提前收拾好家当进城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