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上半身向我凑过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你,休想逃出我的手心……”

跟来的翠喜和佩儿一脸的神往,“溪儿姐姐,再不进去,好看的都被人家挑走了。”

她信步走到雕花的窗扇前,看着外面秋夜静谧,明月高悬,单薄的身影在大殿的灯烛下越显得丰姿绰绰,楚楚动人,幽幽的叹息似一道化不开的烟尘,“四年了,他从未单独踏入凤仪宫,今日却为你而来。”

长风点点头,解释道:“若溪对臣弟有救命之恩,臣弟本想带她回府,不想昨日横生变故。”

我刚想实话实说,那罪可受大了!可是一看到她那副泫然欲泣的样子,赶忙将将出口的话又咽了下去,她要是受了刺激又病了,我可罪过大了。再说,长风那么在意她,必定不愿她知道,跟着心痛。于是只能小心翼翼地回复,“还……好,天牢中当然不如王府安逸,但也不愁吃喝。”我也不算骗她,要说慎行司的伙食还是不错的。

然而这些都不及知道皇后就是长风的恋人江映雪给我的震撼大。仿佛晴天霹雳一般将我劈得从里焦到外,心中的失落和悲戚无法言语,让我心烦意乱。

可是如果这会儿长风承认我们倆夜半私会,等于承认对我有意,若再向皇上讨要我,那就等于戳了锦夜的痛脚,让他恼羞成怒。到时候,再整个秽乱宫闱的大帽子,我小命保不住,长风也得不到好。

他们身上有那么多的共同点,同样的不染凡尘、同样的诗情画意,甚至有同样的爱好。而他们二人间又是如此的默契,一个眼神就足以准确地感悟对方的意思,那种心心相印,心有灵犀是旁人根本体会不到的。

皇后微笑道:“皇上好记忆,正是此女。”

“若溪可有什么好主意,你一向足智多谋。”

“以为什么?”他不明就里地问,须臾认真地看着我,“我不会让你到我府中干活的。”

我正想进一步挖掘我的思想根源,他忽然打断我,“锦夜容貌绝世无双,每次见他,我不自卑。”

说完我扬长而去。

他冷峻的脸上浮现出惊讶之色,“就凭你这句话就够千刀万剐的!”

这会儿的锦夜谨慎拘礼,虽然跪在地上却身姿挺拔,不像内监,更像朝中重臣,神色恭敬,却不显谦卑,“今日之事是臣失职,请皇上责罚。”

我一下子顿住,因为我本以为会看见挣扎的水花,可是没想到,水面依旧平静,那男子此刻摊开手脚漂浮在水上。由于他身上的衣服质地厚密,一时没有被水浸透,所以人还没有沉入池中。他身上银色的锦袍随着微波荡漾飘散开来,像莲池中盛开的一朵白莲花,而墨黑的头,水草一样漂浮在水中。在秋日的阳光下,他平躺在水面上,象一幅水墨画。

走在院里的回廊上,我扭头看去,秋日的阳光依旧明媚,阳光透过树叶照得一地斑驳的碎金。我从回廊的尽头拐到前院,被一片开得争奇斗妍的菊花吸引住,是内务府刚刚搬来的贡品,全都是叫不出名的名贵品种,有的我连见都没见过,于是忍不住走上前去驻足观看

我拢了拢被众人摇得散乱的头,让他们将哪一宫,哪一局都做什么差事挨个报来。狐假虎威的感觉真是爽歪歪,大伙争先恐后地将自己的主子和差事夸得天花乱坠,连浣衣局都将自己说得跟西施浣纱似的。我仔细听着,这可关系着我未来十来年的命运(十来年?一会儿没人时再哭)。

日子一天天过去,大家对我都很友好,尤其是那群小姑娘,我不讲故事,她们就不绣花,后来连姑姑们也站在门口听得忘神,都说:“没想到溪儿这丫头做什么都学不会,倒是有个好口才。”

每次他来,我都借故走开,我不愿让他看见已成了皇上玩物的我。我宁可找个无人的角落死去,也不愿在他的目光中看到悲悯或鄙夷。我总是偷偷地躲到大殿的云柱或珠帘后面看他,目光在他身上流连不已。而谈笑自如的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在大殿的角落里有双眼睛热烈地注视着他,为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而痴迷。当然,他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院子里其他仆役的孩子见她是新来的,总是欺负她,拉她的头,或者捉只毛毛虫放到她脖领里。她总是抽抽搭搭地来找我,晶亮的眼睛看着我也不说话。我会气急败坏地去教训那些恶作剧的孩子,在我的拳头下,那些孩子不敢再欺负她。

那些人哭爹喊娘的,“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全被拖了出去。

这是个逻辑问题,他肯定没学过,趁他没琢磨过味儿来,我快点儿溜吧。

我很后悔那天晚上从香玉楼没有顺出点儿东西来,哪怕一个珠花也能换几个馒头呀!母猪是怎么死的?笨死的!可是咱从小生长在父母耳提面命的教诲中,没有占小便宜的习惯,所以当时光想着从那败家子儿身上搜点儿银子出来,根本没想着顺手牵羊。

离床还有一米多远时,我就撒手了,伸手在他胸口处推了一把,他就“嘭”地一声仰面倒在了床上。我过去看了看,太好了,已经晕过去了。

随着“当”一声脆响,我如梦初醒。第一个念头是哪来这么个天上少有,地上无双,天字第一号的败家子儿啊!一千两银子,干点儿什么不好?钱多了烧得慌,可以救助贫苦百姓,再不办几所希望学堂也好,实在没这个济世救人的善心,也可以扔在水里,还能听一晚上响儿呢!竟然然用来瓢妓,瞎了眼啦,我值那么多银子吗?这不是折我的寿吗?

我清了清嗓子,清唱了一《天涯歌女》“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爱呀爱呀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

“当今圣上就是他的堂兄,还有平河王、瑞景王、乐庆王、昌南王、同轩王……”

西门庆华笑得更开心了,“别不给自己留后路,现在不得好死的是你跟六叔这对苦命鸳鸯呢!”

她无奈地摇摇头,“我那个客官喝醉了酒告诉我高阁老还一个劲儿地上奏说端清王陷害忠良,一定要严惩,以儆效尤。”

西门宏昊一脸错愕地看着我,西门庆华无声地一笑,向西门宏昊解释道:“桑妮聪慧过人,对银庄的生意也是颇有心得。”

他听了马上不哼哼了,“那我还是别死了,二十八个老婆,二十八顶绿帽子,还不得压得我几辈子都无法转世投胎。”(活该你娶这么多!)

我凝神屏气,刚要动手,忽然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不禁面色凝重地问他:“你说,我还用在线尾打个结吗?”

他自己吃得很少,不紧不慢地吃了几口点心,又喝了点儿粥就就着丫鬟的手用茶水漱了口。之后,他走到仍在埋头苦干的我的身前,伸手拍拍我的脸,“我还得去商铺转转,你也是一夜未眠,上床去睡会儿,乖乖等我回来。”

随行的小丫鬟为我打开屋门,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扑鼻而来,刹时安抚了我混沌烦躁的心境。我受了蛊惑般地举步进屋,身后的小丫鬟在外面关上屋门。

我不跟小孩子打嘴仗,眉头一皱,煞有其事地跟她说:“你们那个堡主,喜欢清水出芙蓉型的。”见她们一脸的懵懂,我耐心地解释:“就是妆容清淡的,这叫投其所好。”

我失魂落魄地呆立着,在这个堆金砌玉的温柔窝里觉得孤单无靠。天啊,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世道,满世界都是一肚子坏水,挖空心思害人的家伙。只有天牢里那个半死的人才会给予我保护,让我觉得温暖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