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里吉思站在原地,半晌才无奈的摇摇头,“还是个孩子啊……”既然已经送到这儿了,照她那个度跑回去,用不着他担心了。他深吸一口满是马粪味的空气,这才想到,这内宫营道上怎么会有马匹?!转头再看之前路旁吃草的小红马,只剩下爱牙失里扔下的狗尾草梗,而那匹马已被人牵走了!

“姑姑她…后来…过得好吗?”

他眼见那已化脓还未结痂的手指,不由得想要对她说教,但是看她强躲的神色,转念还是作罢。

“慢着。”忽必烈不等她拔腿就跑便叫住她,回身又与那些蛮夷贵族们寒暄几番来回,最后才由贴身侍正恭敬地护送浩浩荡荡一群人回内苑。

“你在这儿做什么?”爱牙失里冷眼看了他一眼,双手搭在迈来迪的肩上,人被迈来迪抱起往门外走去。

“和平时一样。”可仁不动声色,一贯平静的语气,令湛悟更加怒不可遏。

爱牙失里低着头看他灵巧的手沾着紫黑色的跌打伤药,为她的每根手指涂抹均匀,又小心翼翼的避开痛处,将她的两只手生生包成了两只团子,动作熟练得一气呵成。

“怎样的人家才算是好人家?”

那人已站在他榻前,迟迟未有行动,他如感芒刺在背,忍不住再度睁开双眼,看那月色如水,云翳波动,在苍白的墙壁上描出窗棱的影翳,倩影一抹,烟雾生香。

那一月,凝冰的雾色里,众浣衣女的戏谑,人群中匍匐的女孩求死心切。她紫红的萝卜手忘我地紧抠着冻土青砖,她无助,却不绝望,人们面对死亡所共有的绝望,在她的眼中是一种解脱般的喜悦。

“呵……”阔里吉思低头轻笑,如一声叹息,引来爱牙失里笑颜蒙灰。

“你带我来这儿干什么?”爱牙失里看着面前草窠里藏着一汪碧水,术忽难自己则已经跃下马,轻盈似猫,又神秘兮兮地示意她下来。

可仁抬眼看了她片刻,看着她手心一道道触目惊心的鲜红印子,不再与她多费口舌,蘸了青玉润质的膏体为她轻轻擦上,细细捻磨揉开,直至充分吸收。她笑得纯真,像是得了天大的恩宠。末了,见他将那罐药旋好,放在她已涂了药膏的略显粉嫩的手心里。她故作吃痛躲开,把手藏起来,耍赖的笑起来:

“这位姐姐,你干嘛躲着我?”她觉着事有蹊跷,上前拦住那人去路。

“真不像话!以为有公主宠着就能飞到天上了!这叫什么事啊。”

阔里吉思身边的随从同行皆惊得下巴落地,唯有阔里吉思像看穿了她的心思,毫不吃惊讶异,一贯优雅的笑着。

“呵呵。”伯蓝也怯赤抬手掩着唇角低眉笑,“那也是你的亲皇祖爷爷给你找的额吉,不是什么没脸搭理,是失怜答里。”

“……北街上认识的。”桑哥不剌左思右想,怎么说都不好圆场,索性省略了全部过程,只说了一个地名。

可以清楚的听到大厅之中传来长长的呼气声,接着便是有笑有乐,私语不绝。

爱牙失里一直低着头,忽答迭迷失在她肩膀上几次用力,她只管齿关紧咬,坚持一言不,便是连头也不肯抬起来给铁穆耳一见。

“赖猴,休得胡闹,小心我叫人把你关了。”忽答迭迷失抬手掩唇嬉骂道。禁不住她一直磨蹭,竟一口气未及吸上,她脸憋的通红,手边却不住抚着小爱的头。

“嗯?”爱牙失里茫然的看着忽答迭迷失严肃的表情,为什么姑姑变得这么凶呢?“礼仪?是什么?”

“受教了。但,我还是觉得奇怪。”阔里吉思面有疑色,说道:“清净真如海,湛寂淳贞素。云海禅师之弟子,应是湛字辈,何以这位小师父法名可仁,跃居几代僧众之上呢?”(“清净”句出自为少林寺七十字诗法裔辈分,中原僧人以此排辈命法名。)

她的惊叫之声才到嘴边就被自己生生吞下,她爱牙失里岂是服强怕硬之辈,怎能出声求饶?

“当年成吉思汗攻下金庭时,金宣宗将卫绍王完颜永济之女岐国公主送给大汗,以结盟好。岐国公主虽不是美人,却是个异常聪慧的女子,深得大汗的宠爱。然而她一生却没有诞下一儿半女,一日夜梦东海龙王晴空吐露,早上醒来便在枕边现一颗烁如星辰,圆如满月,质地圆润的硕大东珠。大汗认为这是龙王对蒙元的恩赐,也是对公主望子之心的宽慰,便将东珠一分为二,一半制成了女子的簪赠给了公主,一半制成了男子腰带带钩自己每日佩戴,寓意两人无论有无子嗣都将永结同好,不离不弃。”

“招入”和“请入”有着极大的差别,旁人自当提高警惕对她另眼相看,即使是宫中年长或地位高于她的宫女,见了她,有时也会低声唤她一声姑姑。

“姑姑,你比我娘待我还好呢,你要是我娘就好了!”她晃着小手,笑呵呵的说完,径自抓了柿子抱起来啃,甘甜的柿汁将她被养得白嫩透红的小脸溅得澄红,两只小手也立刻红得不复方才擦过。

“公主殿下。”迈来迪急忙站起来向缓缓踱步进来的忽答迭迷失行礼。

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她的娘当年还可以委曲求全地混迹于这些奴才中,而她却只能是供她们玩耍,欺凌,虐待,泄她们受皇亲欺压后的怒火的道具。

迈来迪闻言亦是怔愣,若是旁人,公主定会理直气壮的说:“这有什么?大惊小怪。”但是今日却没有,只见她羞红着脸挣开她往内室帘内跑去,弄得迈来迪倒像犯了错事。再看已垂下眼睫事不关己的可仁,她的眉心不由紧蹙,“小师父,也请您认清自己的身份。奴婢的主子善待您,奴婢自会善待您,可您也不要太得寸进尺了,到时候谁吃不了谁要兜着走,咱们心里都清楚。”

他从始至终垂着眼睫,待她说完,才幽幽含笑的阖眼合掌,念一声:“阿弥陀佛。”

是夜,羹冷饭残,烛短油浅。

迈来迪命人收拾了残筵,服侍爱牙失里解梳毕,沐浴更衣,待她阖眼睡下,才察过香炉暖炭,熄了帐内灯烛,悄悄回婢子休息的帐子里。临睡前,她特地又去了三爷特别吩咐的客帐查看了可仁就寝与否,见他坐在灯下读经的剪影,才松了一口气,轻手轻脚的离开了。

“大姑姑又上哪儿去了?”同帐的宫女见穿着寝衣从外面回来的迈来迪,忍不住笑嘻嘻的问道。

“多事去了。”她在土炕上坐下,那丫鬟又凑来问:

“大姑姑有心事?”

“去。你个贫嘴的货,谁要与你说。”迈来迪没好气的一掌推在她脸上,把她推回另一边炕席上。

“小妹问你个事。”她重新爬起来,问道:“那清水院的小和尚跟咱们公主到底是什么关系啊?还特地跑来探咱们公主的手伤,这么体贴人?”

“多事的丫头,想嚼咱们公主的舌根?也不看看咱们公主才多大。”迈来迪解开黝黑的大辫子,随手散开,那宫女立刻讨好的取来木梳为她梳理。

7788小说网7788xiaoshuo

“也不小了,过了年儿就十四了,咱们大公主还不是及笄的时候便嫁了么。”

迈来迪一听大公主,就耐不住叹气,转身不让她再梳了,坐定看着她:“好了好了,时辰不早了,明儿个还有一回围猎,咱们公主虽不参加,但也得早起去听娘娘的训,赶紧休息吧。”

“是~!您说怎么就是怎么。”那宫女笑嘻嘻的回身钻进被窝里躺着,迈来迪笑看她一眼,回头吹了桌上的烛火,一室幽静。

夜里突然下起了雷雨,雷光青裂,将天空劈碎。大雨瓢泼,连帐外营道上长明的油灯都被悉数浇熄。

爱牙失里被轰鸣的雷声惊醒,蜷缩着将身上的薄被裹紧,而浅眠未深,皇帐大内迭迭传来擂鼓隆隆,更胜云撞雷鸣。

“有刺客!来人!抓刺客!”本书由,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