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顾唐两人藏身的位置望去,只能瞧见左边那个座位上坐着的老者,那人正是先前她们见过的族长,不用再猜,依次过去的座椅上坐着的定是“蛊王”金珠尼与蛊婆了。

唐绯衣被顾晚凉突然的动作惊了一下,目光触到地面,只见那地面上好像是被人撒了一小把黑芝麻似的,不由惊得退开了好几步。

“晚儿?”那人突然变换了称呼,让顾晚凉微微一愣,心中涌起了不习惯的感觉,却顾及于唐绯衣的感受,暗暗告诉自己,也许多听几次也就习惯了。

可同一时间,她感觉到她身后的唐绯衣也有醒来的迹象,诧异之余,不禁再度合上眼帘,装作尚未醒来的样子。虽然是接受了那人不假,可是要让她在那人的注视下,从那人的怀中起身,仅是稍稍一想那样的画面,她已觉得是尴尬万分,更遑论要让她付诸于行动。

“族长说,你们现在是我们寨子里的客人,让大家把你们当成朋友一样对待,现在都散开,去忙各自的事吧,族长还说你们是阿凝带来的,晚上就在阿凝的家里住下,让我和我阿妈好好地招待你们。”

可现在,她能做的似乎只有强抑住心底那不断涌起的羞涩,让嫣红不会那么快飞上脸颊。

唐绯衣最后深深地凝视了顾晚凉一眼,才合上眼眸,在陷入沉沉的睡眠前,她暗暗想道:明天无论如何,都要将自己心里的这些话同顾晚凉说了。

“蒙戈,你不要在这里胡说!”

“啊,你喊我啊?”唐绯衣正沉浸在自己的胡思乱想中,冷不防被阿凝这么一问,不由失声叫了出来,引得那些苗人纷纷用厌恶的眼光瞪了她一眼。

阿凝闻言有些动摇,可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阿妈教过阿凝做人要知恩图报,我不能丢下恩人不管。”

顾晚凉眼色倏然一凛,冷厉如刃,水袖不着痕迹地轻轻一飘,澎湃的气劲像潮水一般从她的袖中涌出,呼啸着奔向家丁们,气劲之强,仿佛是将满心的怒意都泄在其上。

“大哥,看天色还早呢,不如我们一道去西市瞧瞧?”唐绯衣扭过头问顾晚凉,后者轻轻地一点头。

唐绯衣乍见石门巍峨,不由先赞叹了一声,山门都如此壮观,不知真正的千石城又该是怎样的雄伟。她往前探了探身,可无论怎么伸长脖子,看见的只有山门,不禁纳闷道:“这除了山门,怎么就没有瞧见千石城的影子呢?”

马车再次缓缓驶动,穿过熙攘的陈留县城,又往前行了有一刻钟的时间,终是到达了回风谷外。三人下了马车,墨敛冰付了银子打走了两个车夫驾车回去,这才一同走过竹林往水云洞天行去。

“请说。”

顾晚凉顿觉窘然,这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好在她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心念一动,将手中端着的热粥往唐绯衣眼前一送,“喝粥。”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顾晚凉相信墨敛冰的判断,他自小跟随狼群长大,触觉之灵敏非常人可比,若连他都未能察觉异样,恐怕真是她多心了,应该只有一个阴阳脸才是。

夏暝色插口道:“墨敛冰身负重伤,差点死于诛心掌下,而他的独门兵器蝉翼刃恰恰又成了杀害上官前辈的凶器,唐姑娘说的可是这点蹊跷?”

这时候,她真的需要做些什么事情来分散一下注意力,否则再瞧着顾晚凉对墨敛冰的好,她真的会忍不住的。

她一眼都没有看向夏暝色的方向,但这话字字句句都是说给夏暝色听的。她与唐绯衣赶到的时候夏暝色正与阴阳脸战至酣处,往前推算,夏暝色赶到这里的时候敛冰应该仍有意识,否则便不可能侥幸活到现在,那样说来,夏暝色一定看见了阴阳脸用的是什么武功打伤的敛冰。

且不论侍从们,但是韩云扬、韩岩柯与夙流擎,这三人俱是武林中年轻一辈的高手,究竟是何人能干净利落地一刀击毙了他们?

她冷眼环顾,现这里四下甚为空旷,只有中间那儿矗立着一颗壮实的大树,而大树底下……她近前再看,这才觉出异样之处来,这靠近大树的一块地方土色较新,像是最近刚被人翻动过一般,而在她走近的过程中,似乎瞧见那土中有一丝幽蓝色的暗光一闪而过。

屋内并无应答。

唐绯衣深有体会地轻叹一声,子欲养而亲不待,她何尝不是如此,与父母分处不同的世界,今生不知有没有机会再见,想到这儿,不觉慢慢红了眼眶。

唐绯衣的碗里早没剩下几个馄饨了,她几口吃完,又捧起仍热乎乎的馄饨汤,叽里咕噜地全倒进肚子里去,放下碗,意犹未尽地叹道:“这汤也特别好喝。”

夙流擎冷笑一声,道:“自从上官也隐居迷踪山后,多少江湖人上山寻他都无功而返,偏偏这么巧,让你在这个节骨眼上找到了他,他还告诉你这么重要的一条信息,足以帮助顾晚凉洗脱罪名,你说,这不可疑么?”

她沿溪而上,果然没走一会儿,入耳的水声越来越大,听来极像是瀑布的声音。她继续往上行去,待翻过一块大石后,眼前陡然开阔起来,只见不远处一道白练垂挂在山石间,水流不急不缓地滑入一泓清澄之中,天边冷月的清辉、四周斑驳的树影尽数揉碎在清波泛起的涟漪中,缀点起此地的一方清幽。

夏暝色一踏入破庙,顾晚凉清冷的目光也落到她身上。观澜楼那么多人里,她惟一看不透的就是夏暝色,甚至连她的武功底细都一无所知,不论她是否会与自己为敌,有这样的人存在,始终是个隐忧。

以她的耳力,唐绯衣刚才的那一声大喊她不可能听不到,只是那时候她并不想理会,等现在停下脚步,倾耳听去,身后那脚步声犹在,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沉重,好不容易静下去的心似乎又泛点涟漪。

顾晚飞点头,等莫紫莜调转马头,一扯缰绳,跟在她后面,驱马前行。

由无数清芒汇聚而成的光帘快地朝着唐如瑟等人逼近,随着光帘靠近一分,那澎湃的剑势就沉凝一分,徘徊在她们胸口的窒息感越来越浓密。

无人回应。

唐绯衣挥了挥手,抿唇道:“呃,这手绢被我弄脏了,等我回去洗干净了再还给你。”

“望夫崖。”顾晚凉清冷的声音适时插入,替唐绯衣补充道,“古墓就藏在望夫崖的山体中。”

唐绯衣被他说得一头雾水,不解地问道:“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

顾晚飞闻言面露喜色,莫紫莜却是将信将疑地斜睨一眼沈菱歌,似有所思。

顾晚飞不解韩立声后一句话里的肯定,他摇了摇头,语气笃定地回答韩立声提出的问题:“以家姐的武功造诣,放眼江湖,鲜少有人能从她手中夺剑再全身而退。”说话间,他忍不住偷偷拿余光瞧向沈菱歌,见对方眉目含笑地回望自己,心底禁不住欢喜纵生,顿觉信心倍增。他缓了一缓,又道,“然而这世间上还有一门手艺,可以仿制出一模一样的兵器来。换而言之,叶伯伯身上伤口也有可能是仿制的碧落余情剑造成的,韩庄主你以为如何?”

杨清平自打被抓住后就担惊受怕到现在,又被韩风轻这么一吓,身体抖得更加厉害,颤着嘴唇,期期艾艾道:“小的知道……”

韩立声刻意加重了“还”字的咬音,沈菱歌岂会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暗自庆幸将苏羽墨留在飘香小筑,若是让她跟了来,听了这番话,只怕又该自责了。她眼色微沉,似乎有些不悦,咄咄道:“韩庄主是和我开玩笑呢,那时都是二更天了,我觉来无事早早便睡下,哪里寻个人出来为我证明。”

心底最后的一层薄纱被轻轻捅破,唐绯衣只觉得浑身的力气像是被一下子抽干了似的,双腿虚软在地,捂住耳朵的双手无力地垂落两边,额间的青丝之下,是她泪痕未干的脸庞。

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说唐经天一点儿都不疼爱唐绯衣那是假的,只是这疼爱蒙上了太多利益的色彩,已失了原本该有的颜色。

“衣儿!”她惊骇地大喊了一声,飞身上前扑到床边,掀开被褥将唐绯衣扶入自己的怀中仰面而躺,一指探向她的鼻尖,觉唐绯衣气息平稳,吊到半空中的心才安然落地,但目光一触及唐绯衣脸上残留的泪痕,眉心不由地紧锁,轻声唤道,“衣儿,衣儿……”

韩立声不由沉眼深思。从致命伤上看,显然是两个人下的杀手,一个自然是顾晚凉无疑了,而且他也从韩江碧口中证实顾晚凉曾出现在飘香小筑,而另一个人,则让他有些费解了,李李达兄弟号称“铁拳无敌”,而他们所带领的侍卫们与他们自己偏偏又是受了铁拳重创而死的,难道这世间上还有其他人使得出这般功力的铁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