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字如其人,海棠看着那一行行字迹,不知为何有些怅然。

公孙柏在公孙夫人怀里不依地扭了扭,又把头埋了回去。

李琮铭在一边咳了一声,道:“婶婶,我已经吃好了,这就带柏儿回去,不打扰婶婶了。”

“你很好。”公孙夫人道,她说着的时候微微仰了仰头,过了一会才微笑着道,“你带长福回去吧,我过会让人带柏儿去同你们吃晚膳。”

见那妇人面色沉稳,略带笑意地站在那里,海棠就知道她是谁了。只因为这个妇人的样貌实在和福云相像,如同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只是妇人脸上有了岁月的风霜。

看着盒子,海棠猜测这是这位夭夭姑娘的旧物,有意推却。可打量了夭夭姑娘片刻,海棠还是没有做声,算是默认了。她与这夭夭姑娘接触这一会,就有些明了她的性子,实在不愿多成一些波澜。

这古人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海棠也不再矫情,扶住公孙谨轻声道:“相公,我们去园中赏花可好。”说完她觉得有些牙酸,但看着公孙谨赏心悦目的脸,海棠这句话还是温柔婉约、情意绵绵的。

再者公孙谨安静又没有什么怪癖,呆在他身边会觉得十分安宁,所以海棠并不排斥接近他,但也没有自大到认为可以改变公孙谨什么,不过是顺其自然。

公孙家不缺粮少食,饭晚比秦家早了大半个时辰,公孙谨依然不到外面去吃,自有他的两个丫环去张罗。海棠伺候完公婆便回了自己的院子,公孙谨已经早早的洗漱睡在了床上,依然是呆呆地不言不语,也不知是不会说还是不愿说。

等海棠收拾完,也不过费了少许功夫,却也十分得体,带着几分新妇的娇俏,看得管家娘子似乎更喜欢了。

海棠坐在轿子里,有些恍惚地听着炮仗乱响,就像回到了她和丈夫结婚的那一日。

秦柳氏又咳了一声,摆着手道:“打了就打了,这种毛贼还敢找上我们门来不成。大柱,这是你姐的屋子,你呆在里面像个什么话。快点出来,回去就给我好好睡觉……”秦柳氏拉着秦俞唠唠叨叨就走了。

秦俞他爹虽然是木匠,他自己却不喜欢做木匠,跑到年家的铺子里做了个伙计,不得工钱,只学着做买卖。每天天不亮就要到铺子里去,吃过晚饭才回来,倒省了不少口粮。

海棠现在的身体只有十六岁,她爹读过几天书,给她取名也叫海棠,秦海棠。

正好她家附近找得到桑叶,于是海棠兴致勃勃地养了起来,还大方的送了不少给她的同学们,那些白白肉肉的小家伙很惹人喜爱。只是她一不小心养得太多,最后不得不找了一个瓦楞纸盒,把蚕宝宝们养在里面。

当她辛辛苦苦把蚕宝宝养得又大又白,她父亲也答应把她养出的蚕茧抽丝做一样东西给她后,她在一天换桑叶的时候,不小心连带着盒子一起摔到了地上,那些白嫩的小生命被她压死了一半。

慌乱过后,海棠现自己身上沾了不少虫子的黏液,地上不少只剩一半的蚕宝宝还在扭动着……

海棠为此吐了很久,还了一天的高烧,也连累她父亲被她原本温柔的母亲骂得狗血淋头。从此她看到类似的生物就怕得不得了,就像被点了死穴。

所以眼看着虫子就要被公孙谨放掉,海棠甚至有些兴奋起来,盯得更紧了,用眼神催促着公孙谨。

公孙谨看起来看起来更迟疑了,他似乎想了很久,然后伸出了手,把虫子递到了海棠的面前。

“我……我……”海棠眨着眼睛,简直欲哭无泪,公孙谨似乎误会了她的意思。她绝拒的话在嘴里转了又转,终究是难以说出口。

不懂如何交流,不懂如何分享的公孙谨,想要送给她一只他认为她喜欢的虫子,让海棠推却的话不知如何说出来。

她与公孙谨的相处渐渐有了一点进展,若是她这一次拒绝了,是不是可能回到原点。

海棠颇为挣扎地看着那只仰着头,好似在看着她一般的小小毛虫,不停的在心中自我催眠,想像着儿子爱看的那些动画里,那些可爱的昆虫形象。然后她眼一闭心一横,把手伸了出去,颤巍巍的递到公孙谨的手边。

感觉到凉凉软软的东西落在手心的一瞬间,海棠只觉得身上冒着无数鸡皮疙瘩。她露出一个牙痛似的微笑,声音略为扭曲地道:“多谢相公,妾身很喜欢。”

“少奶奶?”福云的声音透着担心,“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没事。”海棠迅把毛虫放在了旁边的叶子上,一边偷偷在衣服上蹭着手,一边说道。她看见公孙谨把视线转到那虫子上,似乎又想去抓,忙拦着道:“我,我……妾身只是……想养在这里,看它如何变成蝴蝶。它本应该在园子里自由自在的,我们何必非要拘着它。”

这样说了一通,公孙谨才不再看了,又蹲下去埋花种花去了。

等海棠松了一口气,她才现自己出了一身的汗,粘在里衣上有些不舒服。又见福芳已经拿了两个的早饭过来,忙对福云道:“我身上出了汗,想回房梳洗一番,早饭就随便打人送过去。你就和福芳在这里照看着,我自己回去就行。”

不等福云说话,她就快的走出了园子。

因海棠走得快了些,她出园门的时候,差点撞上一人。险险停住了脚步,海棠才现是大伯公孙玮,他手上抱着一个花盆,反应极迅地让到了一边。而他后面跟着的两三家丁,也都或捧或抱着花盆,里面是一株株带着花蕾的花卉,不知是何品种。

公孙玮皱了皱眉,略有些不悦地道:“弟妹何以这般急切,身边也无人跟着,可是有人偷懒。”

海棠福了福,垂着眼睑道:“大伯勿怒,此事确与下人无关。只因方才不慎污了衣服,便要回去换了。福喜今早得了娘的同意,回去侍奉病重的娘亲,相公身边只有福芳一人,我便让福云也留下了。妾身想着这儿是在自己家中,这点子路也不需要人跟着了。”

公孙玮表情放缓了些,犹豫了片刻后,语气略有些僵硬地道:“长福平日就拜托弟妹多照顾了,弟妹平日若有何不便之事,可托人告之于我。”

海棠看着抱着花盆的英伟男子,不禁笑道:“大伯尽管放心就是,长福既是大伯兄弟,也是妾身的相公,如何不会尽心尽力。”

公孙玮点了点头,突然又道:“听说弟妹在读书识字,若是弟妹不弃,可向铭儿询问当日所学。铭儿从师不过两年,所学尚在启蒙之时,正是适合弟妹的时候,也免得自己摸索徒废光阴。”

海棠脸上微烫,但也知这人是一片好意,便道:“若能如此自然极好,只是怕耽误了侄儿的功夫。”

“无妨,也可让他温故而知新。”

与公孙玮别过,海棠也不敢走得太快了,不过因本就离得不远,并没花上多长时间。她一回房就让人烧了热水,全身脱干净泡在了浴桶里,中途换了一道水,才眯着眼睛趴在了桶沿上,假寐了起来。

她突然现,自己其实已经有些记不起父母是何模样了。

有些郁郁地从桶里爬出来,海棠就光着身子窝在被子里,从枕头下拿出那位同小姐的信,缓慢地看着没有读完的一部分。

她的续作写道,三年之后,柳之卿因拒亲之事得罪了宰相,一直被打压得难以出头,当初对他有些欣赏的皇帝也就很快把他忘在了脑后。柳之卿郁郁之下,便常与一些同样不得志的同僚喝些闷酒,渐渐被带进了那烟花之地。

借酒消愁之余,柳之卿也与那多情又多艺的青楼女人谈诗论画,在温柔乡中得些慰藉。渐渐地,柳之卿不愿在家听卢三娘苦口婆心,便开始夜不归宿,得闲就在清楼厮混。

柳之卿当初只是一介穷秀才,即便中了状元做了官,也无多少进项。他平日自命清流,对巴结奉承之人一律拒之门外,不予理会。后来仕途又不得志,渐渐无人上门,手中银钱自然拮据了。青楼妓子看他无什么钱,也不愿多答理,让柳之卿恨得咬牙。

可他娘子卢三娘虽是商贾出身,但因是私奔而出,带出的细软饰就渐渐典当,也无钱给他。

实在落迫狠了,柳之卿便渐渐写会了向下面伸手,贪得银钱便都撒在了妓子身上,日日好不快活。

后来偶遇宰相小姐,见她雍容美貌,衬得家中卢三娘满身小家子气,顿时一见倾心,又后悔不迭。幸而宰相小姐垂青,不介意拒婚之事,让他上门提亲。

“能得小姐垂青,在下实是三生有幸,只是家中……”

“聘则为妻奔为妾,郎君又何曾娶亲?”

“小姐所说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