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也不枉了虺耒所说,人者,贵有初心。所有人在高高在上之后,能做到进退有度,虚怀若谷者,能有几人?

因此,招收弟子之事,在别脉看来,不过如鸡肋一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所以,但凡这样的事情,便想办法躲得远远的。若不是由长门离忧峰主持着,怕是更无人问津了。

青玉箫轰然清鸣,朝那天际之处绝尘而去。离阳的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凄风,愁雾。

只是,这股杀意蓦然就消散于无形,他低头看看怀里琴湘,她双眼微闭,宛如睡着了一般。

那个动作,虽然缓慢,但似用尽了虺耒全身的力气,他那一跪,让林逸之对这个万年凶兽所有的敌意和畏惧轰然倾塌。

他依旧一动不动,真的像死去了一般。待这个少年离他还有三步远的时候,虺耒缓缓的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林逸之听得虺耒竟把自家镇教的灵禽九火金乌说的如此不堪,心中颇为不忿,朗声道:“虺耒,你休要将灵尊说的如此不堪!”

林逸之昏昏沉沉之间,已经分不出哪些是真实,哪些又是幻觉。

这个叫做虺耒的洪荒虺蛇,忽的大笑起来,似乎如听到了他此生最大的笑话一般,目光闪烁,没有发怒,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只是淡淡的看着他,半晌,他才移开目光,平静的道“呵呵,小小的年纪,好志气啊!”

白衣青年的身旁,一堆青绿色的矮草茂盛的生长着,那青绿色的嫩叶如欲滴一般。

说罢,眼神中竟有丝丝沧桑之意。

那个当年梨涡浅笑般得少女,那个当年让林逸之幼小的心灵唯一会感到震颤的少女,怎么会与风月之地有半点沾染?

只是,在他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却突然感觉,陆汐月和他的手又紧紧的握在了一起,他的手伤痕累累,甚至因为紧握而有了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疼痛。

想到此处,本是颤抖紧握如铁的双拳,竟慢慢的松了下来。缓缓的顺着身体垂了下去。蓦的,他感觉到左手边有一只手轻轻的握了过来,只是稍稍的触碰了他的手一下,温柔而轻盈。然后,那只手再不迟疑,紧紧的和林逸之的手握在了一起。随后轻轻的颤抖。

还有自己这个平时就颇为冷峻孤寂又独来独往的二师兄,为什么会选择大家都在离忧山门时突然返回,而且也来到自己的房屋近前?返回的时间又是深夜。明明已经知道这莫忧峰现在除了自己之外再无他人,而这白离木为何会深夜突然回来,而且目标还是自己!

陆汐月却也不害羞,只把胸脯一挺,娇嗔一声道:“你这个段猴子,平日里不好好修炼,数你境界最慢,这时却跑到这里来嚼舌根,你要再胡说,瞧我不撕烂你的嘴!”说罢又是一阵咯咯的娇笑。

荒凉萧瑟,这些了无生机的石头,深深的扎在小岛的沙石之内,宛如生了根发了芽。这岛上没有植被,或许这些石头就是它独有的生命?

陆汐月一阵欢喜的大叫,上前一步一把扶起刚刚收招定势的林逸之,一边替他擦拭额上的汗珠一边冲她爹爹陆无羁嚷道:“怎么样,爹爹,筑基三重,哈哈,叫你瞧不起逸之哥哥!”

走得近了这才发觉,这六尺有余的青年正是如今已经十五岁的林逸之,虽然年龄依旧稚嫩,但这身姿早已和成年人无二。这粉衣女子,不消说便是及笄在即的陆汐月了。

只是这五年间,林逸之从未间断过一应的功课,除了每日按时打水、劈柴、做饭之外,依然自己坚持朝那莫忧峰顶搬那天冥石下来,只是别人轻轻松松做完的事情,轮到他的头上,搬一次天冥石便似要了他的性命一次似的,总是弄个伤痕累累的回来。以至于后来,所有莫忧峰的人都觉得有必要找个人天天跟着林逸之一起前往,以免他真的出了什么岔子。

他是从未见过如此壮美的景色的,便一路缓缓的踱着步子,朝那离忧峰行去,一路上雾气蒸腾,恍若仙界,心情也不由得好了起来,口哨声便是越吹越响。

未曾想到这素来恢弘又极尽奢华的离忧教,却还有破败致斯的建筑。不知道离忧教为什么会忽略它的存在,而又让它一直存在到今天。

杞难左手微微的动了,轻轻的指了指左边的天逸和天嗔,又指了指右边的陆无羁,又缓缓的将左手放下。然后长叹一声,那苍老的声音再度响起,虽感觉那声音没有什么力气,但那声音中压抑的怒气显而易见:“你们三个真是很好!”

曾锐金闻言道:“若说胜负,此时却是难以看得出来的。虽然师尊表面看起来没有那么轻松,但我相信师尊的修为还是胜得了天嗔的。”

言还未尽,一声清鸣,白离木幽紫色的法宝已然悬于半空,白衣傲然的盯着围上来气势汹汹的嗔忧峰众弟子,一身金丹大圆满的气势毫无保留的释放出来,那法宝悬于半空,似乎感觉到主人凛冽的战意,不断的轰鸣回应着,幽紫色的光芒慑人心魄。

忽然一道淡黄色的光芒硬接了这陆无羁如雷霆一般的一剑,紧接着一人已立在在了这内门弟子的近前,这人由于硬接了陆无羁一剑,神魂被那剑气震荡,这时还未喘息过来,却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朝那陆无羁躬身深施一礼。

第三日的晚上,微黄的烛光下,在自己的那间小屋里,林逸之还是无法克制住自己的心,那瘦弱的小手颤抖着翻开了父亲留个自己的那个小册子。

曾锐金本就老实忠厚,也没有那么多的心眼,这想来想去却是什么也想不出来,只得静下心来继续听。

林逸之猛然间跳下床去,然后那幽蓝的眼睛如向外喷着幽蓝色的火焰一般,双手狠狠的抓住了还在睡梦中陆汐月的双肩。

曾锐金和白离木连忙施礼道:“掌教真人,您来了!”

甫一降下云头,陆汐月已经凄然的朝穆蘅秋的怀中扑去,一边扑在怀中,一边痛哭失声道:“爹,娘,你们……你们怎么不早一点回来!”

林逸之扭过头去,面对着白衣面具少年时,那神色已经变得有些毅然决然,甚至多多少少的还有些壮烈。他一字一句缓缓道:“自我来到这莫忧峰开始,是尊师娘皆对我疼爱有加,小师妹对我更是无微不至,那一刻我便认定,小师妹这般对我,便是拼了性命,也是值得,你要想挟持小师妹,便先杀了我,纵使有一口气在,我也不容你伤我小师妹半分半毫!”说到后几句的时候,那话音已从柔和变得字字铿锵。

想了几遍,便将牙一咬,然后抱着仍在熟睡的陆汐月坐在了床边。到底是没将陆汐月放在床上,仍是傻愣愣的坚持抱着陆汐月,即便是双臂已抱的发麻,却仍兀自强撑着。到最后便是这细小的双臂也颤抖了起来。可是林逸之还没有放下的意思。

所有首座弟子心下不由的紧张起来,幽冥魔火,那足可以吞噬燃烧掉世间一切的活物,竟从这个看似只有十岁的神秘少年一把貌不惊人的扇子上喷发出来。那么楚箫呢,又能够躲得过么?

这是这八位首席弟子同时想到的词语。只是在这个环境中,这四个词语仿佛也变的苍白了。

那神秘人的话音中似乎带着一点嘲笑道:“怎么,不敢让我说下去了?枉这世人还尊你们离忧教为天下正道魁首,却真真是天下的最大的笑柄。不错,我非血羽魔皇,但也是血羽魔皇,至于我为什么这么说,你也不用问我,该知道的时候自然知道。我今天现身,是要和你谈一笔交易。”

问苍生!苍生苦,红尘悲欢几轮回?问苍生!苍生恨,生离死别叹为谁?

核心弟子们也是第一次见渡劫的场面,见这天空除了黑暗之外再无动静,便有些松懈,甚至有人就要收了法宝。

天嗔是个急脾气,上前一步,颇不耐烦的对林逸之道:“你小子自己可知道,你那丹田为什么会化掉你的大部分真气么?”

曾锐金点点头,祭出归尘仙剑,将林逸之拉上来,随即破空而去。

陆无羁恍若未闻道:“我且问你,你这样拼了命想证明什么,是想证明你很出色,还是想证明你已经愚蠢到为了这两块破石头可以不顾性命?”

也许是得到了大师兄真气的护持,林逸之似乎轻松了不少,两人又走了两个半时辰,终于来到了这莫忧峰的顶峰。

林逸之眼泪终究是掉了下来,他却不敢让师尊发觉,连忙擦了擦,站起身道:“是,谢师尊。”

林逸之百思不得其解,索性就不再想了,忽一转念他又想起了自己的师尊陆无羁,颀长的身材,长长的脖子,还有一颗枣核脑袋,脑袋上的头发也是十分稀少,这样的尊容,自己的师娘又是个什么人物呢?有事什么样的人能看上这怪异长相的师尊呢?

楚箫也不生气,冷冷道:“不要忘了你的身份,你虽是一脉首徒,但我可是这整个离忧教的二师兄!大师兄廖青衫不在,我便可以处置你。”

陆云道:“我们试炼堂的屋顶是离忧教创派祖师离忧子用大神通,从蛮荒之地找寻的九色星魂石,待新近弟子试炼后,九色星魂石会每颗都会放出光芒,三颗以上为外门弟子,资质稍差,五颗以内为内门弟子,资质中等,五颗以上为核心弟子,资质上佳。”

林逸之闻听此言,眼神中闪过一丝激动和喜悦,抬头一看,这不正是他在离阳城郊破道观里救济半日的破道士么!

林逸之也急忙踏上仙剑,陆云又道:“小兄弟扶好我的肩膀,第一次乘仙剑,可能会有头晕不适,你可闭上眼睛就好,一会儿就降落了。”

齐小七缓缓摆摆手道:“爹没事,年纪大了,总是想起往事,不免掉了几滴泪。”

私塾里的孩子们在齐逸之开口的时候就知道这家伙信口开河,都在强忍着不乐,听到最后这句话,齐逸之半委屈的话音,都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紫玉明白自己的男人似乎已经抱定必死的决心,点点头道:“那苍鬼、幽魂、风刃、岐玄四大护法也走了?”

南宫一金这才睁开眼睛,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道:“如此时分,正好可卜这第四卦。”

那中年宗主蓦然愣住,半晌喃喃自语道:“多少人为了长生,不惜身败名裂,兵刀相见,不死不休。却不知这一切依然逃不过天之算计,斗了一世,只为这天做了嫁衣!我却不如你了,想怎么活到死就怎么活到死!我还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