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宽阔的大道上,一个人影飞也似的向前方涌动的人群疾奔而来,一边跑还一边大声的嚷着:“闪闪闪闪——,若冲撞了各位,小子我可担待不起!——”说着一头就往人群里扎。

大殿的大门巨大而肃穆,黑色的玄武岩被风化的看不出本来的面貌,大门紧闭,从外看去看不到里面的一丝光亮,门前不时有两队巡视的教众默然无语的来回走动着,每个人的神情都是极端的紧张,寂静无声,只有脚步声传来,“踏踏踏踏——”

林天殷眼眉一挑,似乎有些兴趣道:“呵呵,竟有人跟我这个快死的人做交易,你倒是说说看。”南宫一金嘿嘿干笑两声道:“林宗主啊,虽然老道我算出你不久将遭遇不测,但话说回来了,这天虽有道,但事在人谋对吧,老道我本事低微,除了会泄露点小天机以外,什么都不是了,你在我身上岂不是白费功夫,不如这样,你呢,可以把袖金囊自个留着,至于那百两金子,老道我和你五五分成,赚个辛苦费,然后咱俩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两个人,一高一矮。高的身材挺拔,看相貌不过四十岁上下,怪异的是两鬓早已发如白雪,长长的两缕发丝垂在胸前。眼中一片如这秋意一般的肃杀。不,确切的说除了这肃杀之外,竟隐隐有些许悲凉和沧桑。

逸之娘一边拉着她往回走,一边说道:“知道晚了,还不快点回家去,娘有心护着你,可是你爹爹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齐逸之问听此言,脸色一暗,想起爹爹平日里对自己颇为严苛,且向来不苟言笑,不由得有些提心吊胆,一边快步的往家走,一边央求道:“娘,虽然爹爹会责罚我,但娘您求求情,应该还是顶一点用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向前走着,不一会儿便来到了一座宅院前,这宅院与风陵村村民的宅院不同,高大而宽阔的黑色大门,宅院方圆也是这风陵村最大的,大门两侧的房檐上,一边一个挂着两个大红灯笼,大门的正上方,一块楠木的匾额上面刻着两个金色的大字:齐府。

由此可见,这齐逸之的家底倒是十分的厚实,在这风陵村也堪称首屈一指了,齐老爷是这方圆的大户,叫声齐员外也不为过。只是这齐逸之从没有大户公子的纨绔,倒是彬彬有礼,深得风陵村百姓的称赞。

齐逸之双脚刚踏进家门,就听得正堂里哼了一声,里面一阵夹杂着怒气的声音传来:“哼,还知道回来,给我滚进来。”

齐逸之吓的大气都不敢出,拉拉他娘的衣角,逸之娘只得硬着头皮将齐逸之拉进正堂里,努力笑着对齐员外道:“老爷,逸儿一路跑了回来,满身都是汗,又饿又渴,我看还是算了吧。”

那齐员外背着手脸面向内站在正堂上,听得这话,慢慢的转过身来,齐逸之忽的感到一阵威严的眼神正扫视着自己。只见他一脸怒容道:“妇道人家,都是你把他惯坏的!”

如果是在十年前,或者那个早已烟消云散的人和事重新浮出水面,所有人都能一下认出,这不正是当年那个吊儿郎当寻找阴阳相师的——齐小七吗?

只是如今的齐小七早已过了而立之年,一缕墨髯飘散在胸前华服之上,面容则显得威严而不容侵犯,哪里还有当年做仆人的样子呢?

齐小七冷着脸看着齐逸之,怒道:“说,你又跑哪里野去了?”

齐逸之连头都不敢抬,声若蚊蝇,低低的说着:“我我……我去离阳城西边小茹那里了,她家的豆腐花……”

还未说完,只见他娘急的直冲齐逸之眨眼睛,齐逸之还没明白过来,只听齐小七趴的将桌子一拍,大怒道:“编,继续编,我已经差阿仁去她摊上找你三次了,连个鬼影子都没看到,还干撒谎!”

齐逸之见他父亲怒气冲天,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连连说道:“爹爹,我错了,我保证,我以后再也不贪玩了,尤其是在祭祖这么重要的日子里,我更要早点回来!”

齐小七听他这么一说,随面沉如水,但竟未发火,只哼了一声道:“亏你还记得祭祖,还不快去换衣净面,速到宗祠见我!”说罢转身朝祠堂去了。

祠堂内,齐逸之规规矩矩的跪在供桌前,齐小七正捏着一柱檀香朝着正中的五个灵位拜祭,口中念念有词,齐逸之从来不知道父亲在祷告什么,只是这十年来,父亲每年这个时候都会让自己跟他来到这里祭拜一番,而父亲总是会呆在这里很久,有事出来时双目通红,齐逸之知道父亲在里面痛哭过。只是他问过父亲多次这些灵位供的是什么人的时候,他都是一脸痛苦之色,几次欲言又止,只说,那是他们的恩人,没有他们,就没有这个家。

齐逸之正自出神,忽听齐小七叹口气缓缓说道:“十年了,时间过得真快,我们当初在一起的日子我总是历历在目,如果你们在就好了!”言罢,潸然泪下。

齐逸之见父亲流泪,便想上前替父亲拭泪,齐小七感觉到齐逸之要站起来,厉声道:“跪好!”

齐逸之便再也一动不动的跪着了,但听齐小七又道:“幸不辱命,逸之已经长大了,这十年一直平平安安的。你们安息吧,有朝一日……”齐小七还想说些什么,忽然想起齐逸之还在,便慢慢道:“逸之,你也来上柱香吧,上完后你就到院子里去吧……”

齐逸之规规矩矩的从父亲手里接过香,恭恭敬敬的插在香炉里,又磕了三个响头,然后道:“爹,我在外面等您。”齐小七点点头,齐逸之慢慢的退了出去。

齐小七带齐逸之的脚步声慢慢走远了,忽的悲声大放,脚下一软扑倒在地上,口中喃喃的说着:“宗主啊!……”

齐逸之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双手托着下巴一边发呆一边想:父亲每年都要祭祖,每次都要在里面伤心好久,我问娘亲,娘亲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祠堂里到底供得是谁啊……

到底是小孩心性,加之一路跑来,疲累至极,想着想着便昏昏欲睡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祠堂门吱呀一声打开,齐小七从里面走了出来,齐逸之连忙站了起来,见他父亲不利蹒跚,神情恍惚,早已没有了刚才一家之主的威严,双眼更是通红,显然刚刚哭过。

齐逸之连忙搀着父亲坐在石凳上,关切的问:“爹爹,您没事吧。”

齐小七缓缓摆摆手道:“爹没事,年纪大了,总是想起往事,不免掉了几滴泪。”

齐逸之再一次好奇的问道:“爹,那祠堂里到底供得都是谁啊?”

齐小七沉默半晌才道:“逸儿,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等你再长大一些,爹爹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现在你只要记住,他们都是我们最重要的恩人,就算以后有什么事情我们离开了这里,都要把这些灵牌带在身上!明白了么,逸儿!”

齐逸之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道:“逸儿记住了,逸儿要快快长大,这样就能替爹爹分担一些心事了。”

齐小七欣慰的点点头,齐逸之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向父亲道:“爹爹,我今天路过集市,别人给我了一葫芦茶水,可好喝了,喝完浑身都舒服,爹爹刚刚悲痛过度,别上了身子,你尝尝这茶水吧。”说罢,从腰间解下那破道士给他的葫芦递给齐小七。

齐小七一乐,道:“你这孩子虽然玩劣,但却是至情至孝之人,好,我尝尝看。”

齐小七拔掉葫芦塞,刚饮了一口,脸色忽的大变,这茶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有一种熟悉的味道!继而他眼中似出现了难以置信的神色,然后竟将茶一口喷出,双眼圆整,身体颤抖的看着齐逸之,齐逸之从没有见过父亲如此,以为父亲觉得茶不好喝而生气了,可是却也不会生这么大的气啊,吓得齐逸之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但见齐小七将那葫芦一把抓住,看了又看,那眼神似乎要把整个葫芦看穿一般,然后又忽然拿起葫芦“咕咚——”、“咕咚——”的猛饮了两口,那神情变了几变,有激动、有担忧、有难以置信、又有那一丝惊恐和狂热。

良久,齐小七缓缓抬起颤抖的手指着齐逸之道:“逸儿……你……实话实说,这……葫芦,你是哪里弄来的?”那话音竟也颤抖了起来。

齐逸之不敢说实话,只得瞎编道:“这……这是小茹她娘送给我的……”

“胡说!绝不可能……你到底说不说,这葫芦到底从哪里来的!”

话音方落,只听得半空中一阵洪亮的笑声,那笑声声若铜钟:“哈哈哈哈——,齐小七,莫要难为他了,那葫芦是我给他的……”

说话间,人影一闪,一人从半空中落在了齐逸之和齐小七近前。

齐逸之眼前一亮,这不正是半月来他逸之救济的破老道么?可是这破老道虽然衣服依旧破旧,可是气势却完全改变了,面色红润,仙风道骨,看向他的双眼如有实质的射出两道柔和的金光,如雪的白发飘荡在身后,端得是得道的神仙一般。

那破道士也看到了齐逸之诧异的眼神,随及一捋胸前的长长的胡须,慈祥的看着他道:“小友,怎么不认得我了么?”

齐逸之这才敢确认这人果然是哪破老道,随即大惑不解道:“你,你怎么和……”

忽听齐小七一声厉喝:“逸儿,退在我的身后!”

齐逸之忙望向父亲,只见父亲眼中射出两道冷冷的寒光盯着这个破道士,那表情颇不友善。齐逸之不知怎么回事,还是遵从爹的意愿,站在了他的身后,刚一站定,齐小七已将他护在身后。看父亲的样子,对那破道士颇为忌惮。

只听得齐小七冷冷的说道:“是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这里不欢迎你,你还是走吧!”

那破道士也不以为意,依旧是笑容如风,那出尘的仙家气质如故,朗声道:“无量天尊,齐施主,贫道自那日接到黑涯交给我的林宗主的飞鸽传书,日夜兼程,可是还是晚了一步,唉,于是贫道与鬼涯这十年来访遍红尘天涯,却未曾想到,天下如此之大,而施主和故人之子竟然就在咫尺,如今有缘一见,也不枉贫道十年的追寻了。”

齐小七冷笑道:“我们一家人过的很好,早已不问那些恩怨纠葛,旧事道长就不要再提了,我们现在只想安安静静的生活。”

那破道士仍是一脸的安详,朗声道:“齐施主此言差异,林宗主当日托你之事,你难道忘却了么?还有殷厉宗之事难道就算了么?你难道要瞒一辈子么?炼魄谷的魔头又岂会放过你?”

齐小七闻听此言,不由得一惊:“你说什么,炼魄谷?他们怎么会知道?”

那破道士一笑,缓缓道:“两个月前,黑涯外出打听,无意之间碰到了炼魄谷祭魂堂的堂主,便暗暗跟踪,从他口中得知,炼魄谷已知晓林宗主的遗骨肉依然在世上,他的仆人在殷厉宗灭亡之前被林宗主秘密转移,至于他们如何得知的消息,这贫道和黑涯一直也没有查出来。只是这半月间,贫道化妆改扮在离阳城遇到了很多穿便装的炼魄谷弟子,好像他们也在寻找着什么,于是贫道断定你们就在此处,便让黑涯四处打探,终于有一次走到风陵村,黑涯远远的见到你,这才确定你们果然就在这里。”

齐小七脸色变了几变,似下定什么决心一般道:“你不要再说了,虽然宗主临危有命,可是孩子有孩子自己的选择,他应该选择他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不是血雨腥风,颠沛流离!那炼魄谷门人也不认得我们,不一定找的到,就是找到了这里,我们也会在他们之前搬离离阳风陵村,你走吧,我不想我们平静的生活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

那破道士脸色这才有些严肃,正容问道:“齐施主,你真的决定了么?”

齐小七沉思良久,然后缓缓抬起头看着这破道士,眼中充满了坚定,一字一顿道:“我决定了,而且绝不后悔!”

那破道士摇了摇头,打稽首叹道:“无量天尊,世间多痴儿,罢罢罢!如此,贫道去也,不过齐施主还是要早作打算,那炼魄谷的人手眼通天,想必这风陵村也非长久之地!”言罢,一把淡金色的仙剑凭空出现在这破道士脚下,那破道士又看了一眼齐逸之,一脸慈爱地道:“小友那两张烧饼的味道,贫道还是难以忘记啊。”

言罢,那金色仙剑腾空而起,直冲天际而去。

齐小七逸之仰头看着那破道士消失的天空,久久不语,眼神似有挣扎之意。齐逸之心中有一百个问号,见父亲如此,便不敢问,只得默默的跪在地上。

良久,齐小七似做了重要的决定一般,转身冲齐逸之道:“逸儿,你跟我到祠堂里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