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何等的豪气,何等的痛快。林若之才气,在下生平仅见。你若生在北燕,必定能在科举中夺魁。可惜,西楚之地,哎!”韩无炎语气中不无叹息。其实四国中,也仅是北燕实行科举制度,使得寒门子弟有机会平步青云,这也是北燕能在诸国中称雄的一个重要原因。而其他诸国,都一直沿用之前的荐官制,非出生世家不能为官。这也直接导致了各国内部士族与庶族之间的矛盾,和各国政局混乱黑暗。

吃完饭我俩有意识地找他二人攀谈,这两个人倒也没怀疑我们,嘻嘻哈哈地一会儿竟然成了朋友。据他二人所说,他们俩是北燕商人,做的是布匹、绣品的生意,此次前往长沙,正是要去订一批湘绣到北燕去卖。那高个年轻人,叫韩无炎,乃家中的第三子,这是第一次出门经商。而那看起来不俗的下人叫冯昆仑,是家里的帐房先生。我偷偷地看了看他的手,没见着如同云封和张自成指腹处的粗茧,虎口处倒有些用刀的痕迹。

正走了没几步,忽然隐约听到有人低低地说道:“好两个兔儿爷!”这声音压的很低,一般人自是听不清,但我和云箫内功均有小成,听觉比一般人要好得多,故这句话是听得清清楚楚。颇感兴趣地转过身准备看看这里的兔儿爷到底生成什么样,却见后面两个年轻人正瞪大眼睛看着我们。当前的一位二十左右的年纪,身型高大,容貌俊秀,身着楚地常见的宽袖锦袍,一双乌黑亮的眼睛还算好看,却无端地让我觉得有点讨人厌。看衣服的质地不是寻常人家。后面跟着的那位年纪稍大,衣着也不俗,只是气势不足,可能是他的下人。他此时的表情有些奇怪,似乎没有料到我们会突然转身,一脸尴尬。我仔细一想,顿时火冒三丈,只狠不得马上把这两个满嘴胡言的家伙扔到鄱阳湖里去喂王八。云箫也是脸色不好,看那样子随时会作。

“站住”范成喻的声音有些不悦。你活该!我心道,半天不说话,想吓谁呢?就是要气气你。虽然如是想着,却不敢再往前走,谁让他是皇帝呢,若真若火了他,到时候倒霉的可是我自己。缓缓地转过身子,自顾自地找了个位子坐下,故意不去看他,“皇上不在宫里头主持政事,怎么跑这儿来了?”

云箫见我进来,立刻迎了上来。我问道:“师傅来信说了什么?”他的表情有些奇怪,似乎是遇上了什么想不通的事情,见我问他,尚且呆了一呆。

偷偷回过头去看他,一时呆住了。这还是范成喻吗?怎么一下瘦了这么多,面容憔悴,神情倦殆,脸色也变得如同白纸一般苍白,平时合身的青衫此时竟看起来荡荡的。他的眼睛就那样怔怔地看着我,仿佛我在千里之外,痛苦、不舍,看得我心里一酸,“你怎么成这样了?”说罢,本来以为已经流干的眼睛又有眼泪涌出。我这是怎么了,最近特别爱哭了,泪腺达了吗?以前再苦再累的时候都不曾哭过的。

“那天是谁一听人家走了,就怅然若失的?”这小屁孩不知道怎么那么敏感,笨点你会死啊,心里这样骂着。

我的心一下被提到了嗓子眼,莫不是——?

“示范?”我傻笑,那怎么行,“看不懂还听不懂啊,我不是在旁边替你解释吗。”

“哦,燕公子,在下倒认为这样对你的身体不太好。”我看着他,诚恳地劝道:“虽说要静养,但在下的理解并不一样。”

我不管他们,拉起地上那人的手腕,替他把脉。不是吧,我颦住眉头,道:“怎么全身都是毛病?”

我笑了笑,道:“易兄若是俗人,这世上就没有雅人了。林若不才,只懂得这些烹茶煮酒之事,怎及易兄心志宽广。”

易楚只着了中衣,站在窗前,沉默不语,似有所思。袁鹏不敢打扰,静静地在他身后立着,呼吸都小心谨慎的,生怕打搅了他的思路。

那小二不愧是经过培训上岗的,虽然被他吓得不轻,说话却仍是条理清楚:“客官,真是对不住,那两位公子的酒菜都是特制的,不在本店的菜单之上。本店只提供菜单上的品种,若是做不好,您尽管骂尽管说。但是,您若要求和那两位公子同样的,请恕小店无能为力了。”

只要是有脑子的人都知道,这绝对不是那么简单的。恭贺登基么,新皇登基快半年了,这是哪门子的恭贺啊。再说了,不就是新皇登基么,个国书不就行了,有必要派个级别如此之高的赵王来么。且这赵王乃是皇长子,说不定就是下一人皇帝了,这么重要的人物突然被派到东越来,能不让人疑惑不解么?更重要的是,这几年两国交界处一直不是很太平,打打闹闹是常有的,北燕兵强马壮,大部分都是东越吃了暗亏。所以消息一传来,举国上下,人人都在讨论此事。我那个带点绯闻色彩的小八卦自然要让位了。

我简直快要哭了,这都是什么事啊,这话若传出去,我可真的要家喻户晓了。好不容易现在才从进京时的所谓“东越第一美女”的传说中脱身出来,这回还弄上个当朝皇帝,恐怕连其他诸国也会议论纷纷吧。

“这叫做皇帝不急太监急。”我笑道:“不过这皇帝有点意思,如果有机会倒想去瞧瞧,看他到底长个什么样。”

范成喻轻叹一声,转过身来,眼神炯炯地看着我,似乎要看到我的心里去。我虽心虚,却也不能表现在脸上,神情自若地微笑,见礼,就是最挑剔的人也瞧不出其中有任何不妥。范成喻见我神色无恙,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江允志兄妹练起武来更是不要命,连郑夫年看了都有些不忍。我知道这二人都是有情有义之人,只盼着能早日学成武术,报答我们姐弟,一时想到之前自己种种算计的念头,心里头惴惴的。

五皇子脸上显出苦楚的笑容,轻声道:“我只是想问一下,云雨小姐将我带回云府,云大先生是否知道。”

“有何不可。”答话的是一个冷峻严肃的声音,我甚至可以想象出这人满脸冰霜,软硬不吃的拗相。这应该就是齐王府的刘秉泉了,我想。

玄衣青年脸上一红,尴尬得说不出话来。我不等他表示,笑道:“跟你闹着玩儿的。”说罢走到病人身前,替他把脉。这才看清这位公子还十分年轻,只有十八九岁的样子,长得十分清秀,但眉宇之间有种贵气,怕不是一般的人。

“原来你家公子生病了,小女略通歧黄之术,不知——”话还未说完,那黑衣人嚯地站起来,大声道:“不必了,公子只是偶感风寒,我们随身带有灵药,不劳你费心了。”

“你问他”郑夫年狠狠地瞪着云箫,气呼呼地说道。

“真的?”我半信半疑地接过他递过来的酒杯,轻轻泯了一口,“真没酒味儿,跟米酒差不多。”一仰头,把杯子里头剩下的全送进了嘴里。

郑夫年双眼微闪,看来还是有所心动。“那就麻烦雨小姐了。”

“雨儿,箫儿,父亲何尝不想每天陪着你们。只是家族事务太多,我也是身不由己。你们两个打小在扬州长大,还算远离是非,等一旦到了京城,就不是这么简单了,我本不想带你们进京,只是家族有家族的规矩,箫儿又是我唯一的子嗣,将来的责任更重。我不能因为舍不得就毁了你的前程。”

我哑然失笑,真没想到云箫竟是为了替我出气。一方面心里有些感动,另一方面也对云三有些歉疚,那孩子不惜开罪云府大小姐,确实对云箫忠心耿耿,同时又不由得想到,只不知之前这两姐弟之间到底有何矛盾,不仅打架掉进瘦西湖,连手下的丫头、下人也成了仇人。

真是的,周围其他人的表情怎么这么奇怪,好象我不是关心弟弟,倒是要去害他一般。尤其是小绿,她的眼睛本来就够大了,这会儿更是瞪得像铜铃,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我,弄得我莫名其妙。至于吗?

我一生中从未见过这么浓的雾,我们俩牵手走了不到两分钟,就不得不停下来,因为连脚都看不见了。

“回少爷的话,现在西楚各境可用四个字来形容:乱而有序。”“乱而有序?”我轻声念了一遍,“还请何组长具体说明。”

“这西楚全境,说乱指的是太子谋反,苗疆叛乱之事。今年七月始,太子伙同大司马余文中、太子太傅罗渊等人,意图逼位。然东窗事,逃往苗疆,又唆使苗人叛乱。”苗人叛乱竟是太子唆使的?这倒是大出我的意料。

“虽然如此,朝中却并无大变。太子无德无才,位至东宫却少朝臣相护,谋反之事除了大司马和太傅之外,甚少牵连。且朝中有皇七子楚王坐镇,因而还算有序”

“这西楚朝臣也是奇怪,不拥太子,他们还能拥谁,楚王?难道又是夺嫡之争吗?”听到这里,就是耐心再好,我也忍不住问了。

“谈不上夺嫡,楚王本无争位之心,只是太子无法容人而已。”何保誉淡淡道,看来这个所谓的楚王还蛮有民心的。

“怎么说?”

“当今皇上各皇子中,以楚王最有才能,最得民心,故而朝臣拥戴。相反,太子无德无能,品行败坏,人皆垢之。只是嫡长子继位,祖制如此,众人也无奈。然皇帝也知太子之德行不能服众,故有意在春秋之后封楚王为监国。太子不服,认为皇帝有意压制,便挟持皇帝,以求早日登基。”这何保誉应该也不是一般人,听他说话,显然是读过不少书,只不知为何入了“敦组”

“这么说起来,这楚王定然不凡了,只是按照你们西楚的祖制,怕是要等六个皇子都犯了事,他才有机会问鼎皇位吧。”不知道为什么,我一听到皇宫内部的夺位之争,就觉得不会那么简单。你说楚王没有夺位之心,只有像你这样善良淳朴的老百姓才会相信。这样也更说明了那位楚王手段不一般。说不定太子谋反一事就是他在背后策划的。

何保誉脸上闪过一丝不悦,想是对我诋毁他敬爱的楚王有所不满。“楚王乃是当今皇后亲出,除太子外,各皇子的地位都次于他。”

“呵,是么?”我冷笑道。原来如此啊,这么一来,皇位就是他囊中之物了。想到这里,认为没有必要再问下去了,于是忽然转过话题,“听何组长说话,似乎是读过书的人,怎么入了‘敦组’,何组长难道不知‘敦组’要做的事么?”

何保誉脸上一红,看来很是为自己效命于别国而愧疚。“属下只是认得几个字而已,谈不上读过书。之所以为‘敦组’做事,是因为属下欠了郑先生的情。郑先生对属下一家有救命之恩,即使让属下去死,我也决不多说一句话。”

我听得微微有些意外,这何保誉倒也是个讲信义的好男儿。笑了笑,道:“是我无礼了。不过何组长请放心,我们虽是越人,但对西楚却无相害之心。我的所作所为只为自保,绝对不会对楚国有所企图。”

何保誉也不说话,不知心里到底作何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