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年间,莫非……”萧承钧环顾四周,“这就是幽云庄?”

午后的风吹过窗棱,带着日光的炙烤和初秋的微凉,吹动艳红色的帐幔,轻轻摆动。楼璟趴在床上,抱着大迎枕和那本《阳宫》,睡得香甜,梦中的景象,旖旎而温暖。

楼璟放开父亲,将双手负于身后,一副什么也没生过的样子。

楼璟接过高义手中厚茧纸制的信封,这信是派专人星夜兼程送去的,来回几千里,半个月就到手很是不易。这信对他至关重要,因为收信的人,是他的大舅——平江侯。

楼璟抬头看到太子殿下紧皱的眉头,伸出小指,轻轻挠了挠太子殿下的手心,换上轻快的语调笑道:“所以明日回门,殿下只管冷着脸便是,我也好跟着殿下沾沾光,让我爹给我磕个头。”

“殿下去见皇上是最合适的,”蔡弈也冷静了下来,“只是皇上还在气头上,殿下莫连累了己身。”

太子殿下向下弯的嘴角缓缓拉平,最后忍不住地微微上扬,他的太子妃还真是一点也不吃亏。

太祖开国的时候封了不少公侯、异姓王,那时候边境动乱,前朝余孽未尽,太祖、太宗皆是英勇好战的君主,这般治国自然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可惜太宗英年早逝,留下年仅七岁的世宗,太后把持朝政,却又不会治国,以致朝纲大乱。

两个人大眼对小眼,一时都有些愣怔。

这时收拾床铺的若烟、若霜捧着一个托盘出来给常恩看,盘中放着梅花缠枝纹的墨漆盒子,正是昨晚上给楼璟涂的那个消积化瘀膏!

萧承钧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两人都是男子,倒不必讲那些个虚礼,便也由着宫女在原地给他脱了冕服,露出了杏黄色的内衫。

明德殿乃太子召见东宫官议事的正殿,高屋广宇,红柱盘龙。殿中公侯皇亲、文武百官皆穿蟒袍官服立于左右。皇帝着降纱金龙袍,头戴通天冠;皇后着降纱金凤袍,头戴天仪冠,正襟危坐于正位之上。看着太子亲携太子妃缓步而来,百官齐齐颔躬身。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医理?楼璟撇嘴,但面对着寻夏虎视眈眈并且随时可能会变成眼泪汪汪的杏眼,只得闭着气一口吞了下去。可叹他自小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药的苦味,当真是英雄落难被丫环欺。

“世子……”寻夏担忧地唤了一声,心道世子是不是被气糊涂了。

“父亲,您把唯一的嫡子嫁给太子,安国公的爵位要交给谁?”

“要先弄清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萧承钧看了看两人交握的手,“不可轻举妄动。”

“让云十六去一趟清河,把这事查清楚。”楼璟说完,便叫了云十六来。

幽云十六骑各有所长,但都是成对的,比如探消息,云八与云十六皆擅长此道,而治外伤就是云七和云十五,以防有一人身死而无人顶替。

萧承钧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云十六,点了点头。若是他派东宫的人去探查,定会惹人怀疑,让云十六去,着实省了不少麻烦,便开□代了些具体要查明的事项,云十六当即领命而去。

本打算让太子殿下尝尝自己田庄里的饭菜,如今却已来不及,楼璟让人摘了两筐苹果和秋桃,带回去孝敬皇后娘娘。

太子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既然到了太子妃的田庄,就干脆大大方方的带些东西回去,人们也就没有了探究的兴致。

“父后不能拿来打赏妃嫔,两筐有些太多了。”萧承钧看着他临危不乱的太子妃,心中很是安定,若是个女子这会儿怕是都吓哭了,哪还记得这些。

“父后吃不完我们自己吃。”楼璟拉着太子殿下上马车,他们要快些赶回东宫,朝臣们都是喜欢观望跟风的,清河的事越拖对太子越不利,必须尽快解决。

皇后是男子,除却例行的赏赐,平日里是不会无缘无故给妃嫔送东西的。

萧承钧拿了一个青红相间的苹果在手中,“若是淑妃娘娘还在,倒是可以给她送些。”

楼璟愣了愣,伸手握住了那拿苹果的手,淑妃是萧承钧的生母,据说在他刚满一岁的时候就过世了,“皇太子不得与生母相亲,娘娘纵然在世,也常不得见,徒增一个伤心人罢了。”

“濯玉……”萧承钧静静地看着他,又看了看两人一起握着的苹果,欲言又止。

回到东宫,已经到了午时。萧承钧便要招了东宫官来商讨,却被楼璟拉着先去吃饭。

两人就近在崇仁殿用了饭,东宫官便聚集到了崇仁殿的书房中。

楼璟见状准备退下去,却被萧承钧叫住了,“你也留下。”

蔡弈等人面面相觑,没料到这太子妃刚过门四天,竟已得太子如此信任。

今日田庄一行,效果无疑是明显的,萧承钧让他留下,就是让他接触太子的势力。楼璟勾唇,也不推让,直接在太子殿下身边坐了下来。

“臣仔细查看了殿下批过的关于清河的折子,”蔡弈拿出了他以前辅助太子批奏折时做的记录簿子,“能用到银子的,便只有今年三月批的修缮清凉寺的钱。”

清凉寺是清河县的一座和尚寺,太祖打天下的时候曾受过清凉寺住持的恩惠,因而封了个护国寺,每隔几年都会调拨一笔银子修缮这座寺庙。

萧承钧蹙眉,修清凉寺的钱与修堤坝的钱户部都会按时按量拨下去,难道这种事还能被弄混吗?

“谎话说不圆,便多等几天,自然会有人帮着说圆的。”楼璟看了看那厚厚的记录簿,这种惯例拨银子,是不可能弄错的,既然怀疑萧承钧,缘何不趁他在朝中的时候拿出来说,偏偏等他不能上朝的时候说出来,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众人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一个东宫官惊呼,“这么说来,是有人故意在此时陷害殿下的。”

蔡弈在原地转了转,“殿下如今不能上朝,纵使想辩解也无从说项啊。”

风声……决堤……此时……不能上朝……

楼璟觉得什么东西在脑中一闪而逝,从八月十七那道匆匆的赐婚旨意,到大婚以来的种种,猛然转头看向身边的萧承钧,缓缓道,“殿下,我们的婚事,缘何这般仓促?”

萧承钧闻言,不由得脸色大变,“你的意思是……”

大婚期间太子不必上朝,到了萧承钧这里,更是变成了不得干政。不上朝,不批奏折,只靠着几个三品以下、没资格上朝的东宫官,就是变相的将太子隔出朝堂。清河八月初就决堤了,县令贪墨的案子缘何留中不,恰好等到太子不在朝中的时候才拿出来呢?

萧承钧渐渐握紧的袖中的手,父皇这般作为,定是一开始便怀疑他了。

蔡弈急出一身冷汗来,“大婚是为了困住太子,那么皇上定然是起了疑心了,殿下,得尽快拿出个章程出来,不能由着他们往东宫泼脏水啊!”

“事情尚未查明,不可轻举妄动,”萧承钧沉声道,“蔡弈,吾之前让你准备的那个章程可准备妥当了?”

“殿下!”蔡弈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声音变得有些沉重,“准备妥当了,但是殿下……”

萧承钧抬手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妥当了便好,暂时按兵不动,吾去与父后见一面,晚间你再来听令。”

“是!”蔡弈躬身应了,其他几个东宫官似乎并不知晓他准备了什么章程,但都不会傻到现在就问出来,各个躬身行礼,跟着蔡弈告退。

“有了端倪才好见招拆招。”楼璟竟是松了一口气,他们的婚事来得太蹊跷,如今见到了因由,倒不必惶惶然地猜测了。

“说的是,”萧承钧见他这般,眼中也露出些许笑意,“我们现在就去凤仪宫。”

“你们倒是有心,”皇后收下了楼璟带回来的两筐鲜果,挥退了众人,拿出了一个小匣子,“这是越州刺史让人快马加鞭送来的大婚贺礼,今日午时方到的。”

萧承钧接过皇后手中的红漆匣子,“父后,朝中出事了。”

“本宫知道,”纪酌一双鹰眸中显出几分冷冽,“且做最坏的打算吧。”

“父后……”萧承钧看着皇后冷肃的面容,缓缓蹙起眉,“或许,还不到这个地步。”

“下个月靖南侯就要归京了,”纪皇后叹了口气,“大婚之前本宫就和你说过,这事你尽量查,但是切记,纵然众人都知道你是冤枉的,也不能让众人为你喊冤,否则,谁也保不住你。”

初秋的月色总带着几分清冷,萧承钧负手站在窗前,由着月光漏进这空旷的大殿之中,将他杏黄的衣裳染上一层银霜。

楼璟走进空旷的崇仁殿,殿中没有掌灯,远远地就看到那一抹清贵的身影,在月下孑然而立,仿佛随时都会融入这孤寂的月光中,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行至他身后,又怕惊扰了他的思绪,便静静地陪他站着。

“怎么跑过来了?”萧承钧回头看他。

“蔡大人都走了,殿下也该歇息了,”楼璟说着,脸上露出了几分不正经的笑,“殿下不去八凤殿,臣只得到崇仁殿侍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