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顾影良久,终于转过身,握住我的手,大眼睛里波澜激荡,“以后我的裙衫都要有劳店主费心了!”

其实我做沙拉是有秘籍的,我喜欢用一点橙子皮碎屑,这样沙拉除了通常的酸甜之外还会有橙子皮特有的那种涩,只一点点,浸在余味里,口感丰富有层次,但非应季的水果在这里就不要想了,可惜了我的小秘诀。

他见了我眼中的疑惑与冷然,痛苦闭了眼,悸声道:“那日你走后,我便去辞行,老大人设宴与我饯行,都怪我心情不佳多贪了几杯……第二日醒来,竟然……竟然……”他声音颤抖,满脸的悔痛。

“哎呀,不是婢子说,那公子生的可真是……就跟画上的人儿似的,那脸一红,倒象个姑娘家!这要是一笑,后面那片大娘大婶姐姐妹妹准能都看呆了!”

虽是次目睹这种诡异过程,我惊愕之余还是想到,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缩骨术?

我在屋里暴走,那种光线下,会透到什么程度,那种位置,能看清到什么程度?那种情形下,他看清了多少……

他表情忽有些复杂,迟疑道:“你……一定要给旁人做吗?”

“非也非也~”我很包不同地摇头道:“艺术固然要高于生活但毕竟也要源于生活,一味求新猎奇不考虑时代背景、客户的需求是不行的,所以我自然会在客人能接受的前提下,根据她自身的情况、穿着的时间、场合进行设计啦,不可能一味照搬……”赶紧缄口,差点说出“现代的款式”几个字,“咳,总之脱离大环境和客户本人做出来的设计不是好设计,而且基本的美学原理是一定要遵循的,这是必备的要素。”

啊!!我掩口惊呼,不会吧!我、我怎么会做这种事!不可能……吧……

所有这一切,只在两指间,便赫然被剪断了。

这才对,笑笑才好看嘛,我最讨厌装酷的男人。

这个人,赤裸着上身,只穿了条长裤……

他痴痴望着我,蓦地红了眼眶。

忙敛了心神,含笑道:“舅舅说的是。”

已忘了为何要过来。

在城里闲走半日,乏了。正见个小小茶楼,寻个不显眼的角落坐下,要壶顾渚紫笋,凭窗慢饮。

啊?他说什么?!

忽听得耳畔一声裂帛,忙挑了车帘看下去,只见青鸾正提了裙子,哭丧着小脸,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好好的一幅银红花笼裙下摆竟扯出了两尺余长的口子!

跑了几圈,张知谨弛马近前,一飘腿跳下地,动作干净利落,确是行家里手。

不及多想,左足在地上用力一点,身子斜斜向右侧疾窜出一丈开外,借着下落之势蹲下身,摸了一把地上的石子,不自觉带上了内劲,向那出劲风的黑影撒了过去。

“昨天我也喝多了,”我尽量放平了语气,勾了嘴角,努力做出一个微笑,“记忆都很模糊,也不知有没有失态吓到哥哥。”

自那日我缠了李归鸿要学轻功,他便每日来指点于我,先是吐纳聚气,日日勤练不辍,我体内那一团小小的真气也由米粒般大小变成了鸡蛋般大,每当我打坐调吸时就会热热的在我身体里游走,本是很有成就感的,只是当我进一步修习辗转腾跃时,却现总是不能控制自如,在分散摆开的花盆水缸上窜跃,总是达不到那种蜻蜓点水的境界,力度的把握和提吸的配合让我很有挫败感。难得今天下午李归鸿不在,我赶紧偷偷苦练,再学不会自己都觉得无颜见人呢。

他微笑看着我,“妹妹填的曲子词?”

修长的指缓缓捋着萧上的绦子,他轻轻摇头道:“这位王公子么,风评不太好……”

小澜指向画案道:“这是表小姐刚刚画就的,少爷来看看表小姐画的如何?”

静?

我一边慢慢喝着,一边打量着她,她看起来年纪不大,圆圆的小脸,肤色颇好,白白红红的,一双大眼睛乌溜溜的很是灵动,头上梳着丫髻,身上着青色暗纹半臂,月白襦裙。想起昨夜他说“大周”,我本还不知是哪个周,中国文字那么多,历朝历代的国号偏就那么几个重复着用,似乎惟恐后人不易搞混,号周的也不止一个,现在看这丫头的装扮定是五代时的后周了。

“问个问题,”忍着淡淡的头疼,我的目光游弋在他身上,他的睡衣很古典,在幽黄的灯光下迷离着暖暖的白色,前襟略有些凌乱,想是刚才趴着的缘故,软软的层叠着,象开倦了的龙胆花,“你是谁?我不记得我认识你啊,这是哪儿?”

被我怒目灼烧的是个相貌猥琐的男人,獐头鼠目尖嘴猴腮,焦黑的面皮,活象喝酱油长大的老鼠。这人似乎感到了我眼里的杀气,一抬眼对上我的仇恨的目光,簌的一抖,随即五官扭曲鼠目圆睁,象看到了天下最可怖的事情,他上下牙齿颤颤的撞在一起,黑枯的手爪迅收回去,哆嗦着缩在脸前,“你怎么……我、我……”嘶哑的喉音浸着难掩的恐惧。

遭遇冷场,悻悻坐下,耳边是小二的殷勤介绍,桌上錾银盃碟里是精致蜜饯咸鲜,怎如此殷勤周到,简直挑不出半点毛病呢!没心情听小二滔滔不绝的推荐,少年郁闷地挥挥手,“捡你们拿手的随意上几样吧!”

小二脆声应着出去,玄衣公子看着对面人失望的眼神,撅起的小嘴,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你非要这么玩不可吗?”

我象泄了气的皮球软在桌上,懒声道:“我要喝茶~~”

容哥笑着给我斟了茶,“还说定然会被拦在门口,让我弄你进来,分明无须我出手啊,你这又是打什么主意呢?”

我伸指转在茶盏上,闷声道:“怎么没有传说中的狗眼看人低呢,人家想玩cospLay都不行……不就是我的衣服干净了点嘛,可我实在忍不了肮脏有异味的衣服,我这件虽然白净但是毕竟划了很多破口啊,想不到这店小二居然能接受嘻皮风格的服装,太前卫了吧……”枉费我找了粗白布男式襕衫,拿出制作洞洞仔裤的精神,辛辛苦苦剪开口子,不破坏横丝,把直丝刮出自然的效果,我容易么~

无视容哥的困惑,我yy中:

明明剧本应该是我被只认衣冠的小二拦住,却有看不过去的好心帅哥请我进来吃饭,于是我掷地有声道:“先来四干果、四鲜果、两咸酸、四蜜饯,八个酒菜,十二样下饭的菜,八样点心……”报出一串令小二瞠目的专业菜名,这是黄蓉mm初遇郭靖时的情节;

或者“鲤鱼不过一斤叫拐子,总得一斤多那才是鲤鱼,必须尾巴要像胭脂瓣儿相似……要十年的女贞陈绍,倒了碗内要挂碗,犹如琥珀一般。错过了,我可不要……”这是白玉堂初试颜查散时的台词;

再或者一拍桌子,喝一声:“小二,烫两角酒,切二斤牛肉!”这是梁山众好汉的惯用套路……

人家是第一次来古代的酒楼啊,竟然没生点“有纪念意义”的事情,未免太无趣了吧。

酒菜上来,是传说中的花炊鹌子、螃蟹酿橙、鲜虾蹄子脍、姜醋香螺、三脆羹之类,我喜欢那几样:青梅荷叶,蜜笋花,砌香樱桃,紫苏奈香,这些都是劝酒果子,专业名称叫“雕花蜜煎”、“砌香咸酸”,是时下流行的下酒之物,很女性化的口味呢。

小二荐酒,我本是有些迟疑,万一再喝醉了……直到容哥拍出一句“无妨,有我呢”,莞尔,他可能是以为我怕喝醉回不去吧,其实我是担心自己的光辉形象啊,不过想想我醉也醉过吐也吐过,容哥早就见过了,淑女形象早已灰飞烟灭,就不用瞻前顾后啦。

笑。

而且那次,说起来是我大占容哥便宜,咳,而他并没乘机对我“下毒手”,我对他的人品很是信得过呢。

上了酒,容哥看着我揶揄道:“你穿成这样,莫非是为了逃避请我吃酒?”

我轻嗤,请客的时候装穷好象也是个办法哦,不过还是老实摇头道:“为庆祝第一笔钱到手,请股东大人腐败一下是应该滴,”举起酒盏,和他轻轻碰一下,“至于穿得这么潇洒倜傥嘛……这是有出处的,这位听众,且听我慢慢道来~话说,从前有个叫郭靖的傻小子……”

虚化了朝代,只称做是御敌北狄,拣曲折有趣的情节讲了,虽只是枝干大略,但金庸大师魅力无敌,不仅容哥听得津津有味,我讲的也兴致高昂,一坛酒迅见了底儿——当然主要是容哥喝的,但见他酒到杯空,脸上却连红一下都没有,我有自知之明只是浅尝辄止,还要留着清醒说书呢,讲到郭靖他们盗武穆遗书时,话头一转就讲开了岳飞的冤屈……好吧我承认,虽然还不算醉但酒精上头刚好到了比较亢奋的程度,逻辑是有点混乱啦,容易跑题,反正容哥也不知道,以为这就是《射雕英雄传》的旁支情节呢……

世上之人或多或少都是有缺点有毛病的,可岳飞近乎完美无暇,忠君爱国,廉洁奉公,文武全才,谙熟韬略,身先士卒,战功卓著,接人待物方面是严于律己,宽以待人,这些在后世都是众所周知的,就连他的个人生活也无懈可击,事母至孝,又不纵女色,这最后一点,南宋诸将中,唯有岳飞坚持一妻,拒绝纳妾,且从不去青楼买笑,即便同是抗金名将的韩世忠,娶的著名的梁红玉也仅是他的妾室之一呢。岳飞的这种作风在视女人为玩物为衣服、盛行一夫多妻妾制的古代,实在是群绝伦鹤立鸡群!

只可惜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这样完美的人注定是悲剧结局。昏君当朝奸佞当道,那些阴暗的心灵如何能忍受珠玉在前衬托出他们袍襟下的小呢。

我给容哥讲岳飞的几次北伐,讲郾城之战不顾部下阻拦身先士卒,力克敌人的“铁浮图”、“连环马”;讲小商河一役杨再兴的遗体火化后烧出的二升铁箭头;讲颍昌之战岳家军杀得“人为血人,马为血马”,然而在捷报频传形势大好之时,十二道金牌使“十年之功,废于一旦”,最后讲到千古奇冤“莫须有”的谋反罪名,我义愤填膺,击节扼腕,声音也不觉高亢起来,却听“啪”的一声响,只见容哥怒容满面,手里酒盏已被他在激愤之下失手捏破。

果然是有正义感的好同志!我顿起同仇敌忾之情,拍桌子喝一声:“小二,取笔砚来!”

饱饱磨了墨,借了三分酒意,提笔在粉墙上写下岳飞的满江红,笔走龙蛇,天马行空,满腔的不平、贲张的热血化作一壁的狂放狷介,不知觉间竟带出了张旭、怀素的癫狂醉痴。

写罢掷笔,对容哥道:“这是岳飞的一满江红,最是英雄铁骨荡气回肠。”酒狂之下字迹过于不羁,恐怕有些部分容哥未必辩识,便朗声念道:

“怒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话音刚落便觉腕上一紧,转头,我的手腕正被容哥紧紧握住,他满目激流迸射,抬手指着壁上,唇一动似乎要开口,忽听得隔壁击节一声:“好一个‘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