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余飘然落地,不慌不忙将沾满鲜血的长剑回鞘,这才抬头看了边不负一眼,道:“都说了谁都救不了你了……边师叔莫要这般看着我,我亦是万不得已。”

岳山悠然踏进房内,虽群敌环视,仍洒然自若,径直在窗前站定,凝望下方的宽敞林园,油然道:“岳某人的确是不耐烦,只因想你想的太苦。”

安余倒是会烤肉烤鱼,可是人家烤的肉那是外酥里嫩,他烤的那就外焦里生,亏他能凭着这手艺活了足足三个月之久。

石之轩继续道:“而慈航静斋的心法,讲究的却是‘破而后立,頽而后振’,但凡静斋最有天赋的弟子,都要入世修行,她们将道心比做溪流内的坚石,水流虽每刻每分的从石上流过,只会令石子更光滑而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历经磨砺,方成大器。”

安余心中咯噔一声,终于不再抱任何侥幸的心思,事到临头反而放下一切,瞬间恢复了冷静。

安余冷然道:“好。”

树干上有一个深深的掌印,时间久了,掌印的轮廓已经有些模糊了,依稀能看出来,手指修长,手掌清瘦,是一只极好看的男人的手。

安余猛地抬头,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破空声传来,从他身侧不远处急掠而过,出数丈后又倒转回来,在他身前顿住。

安余靠在树干上,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小桥那端,闭上眼,开始侧耳聆听箫声,听到精彩处,手指虚弹,仿佛正抚着瑶琴,与箫声相和一般,许久之后,箫声消退,才撑着下巴,愣愣看着山顶出神。

“走吧。”徐子陵叹了一声,他的出来,那妇人虽气势凶猛,但是下手却极有分寸,手举的高高的,落下时便不自觉放软了,声音尖利,却带着无尽的惶恐,想是孩子落水把她骇到了。

寇仲摇头道:“刺杀、盯梢、抢劫,现在连强买强卖都会了,看来阴癸派教育孩子的方法真的有问题啊……唉,我要这么一块丝帕有什么用呢?咦?”

只是一剑,却让徐子陵生出避无可避的恐怖感觉,恶劣的形势反而激起他的战意,清喝一声,长身而起,同一时间,身下的座椅粉碎,借此硬生生退了半步,半步的距离终于给他带来了喘息的空间,一拳击出。

“死了已经半个多时辰了!”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突厥汉子,向一个身材高瘦,左手执盾,右手马刀的人躬身禀报,周围围着二十多个突厥武士。

惊走婠婠后,徐子陵用最快的度换了装束返回,到底还是迟了……可恨他假扮成岳山的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不然也不会就这么失之交臂。

看一眼被随手扔在地上的红衣,微微松了口气,好在那个孩子不是一味的逞强好胜,尚还记得要隐匿行迹,只是以后要再找他,却难了……

却不知他遇到了什么事,竟会变成这副模样。满身的煞气、杀气,像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一样,脸色苍白的几乎透明,只有淡粉的唇和漆黑的眉眼显出几分锐利的生气……脸颊上原本就不多的肉也不知去向,以后再想看到他吃饭时鼓起腮帮子、嘟着小嘴儿满嘴油的有趣样儿,只怕是不能了。

到底是怎么样的变故,让这个娇气又骄傲的孩子,突然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胸口上似乎还依然残留着那孩子拼命压抑哽咽声时的震颤,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了上来。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徐子陵慢慢弯腰将地上的红衣拾起,收好。

……

散花楼中,虽不致人去楼空,但是今天生的事实在太多也太大,是以大多数人都打道回府,或传递消息,或商议应对,剩下的也各自带了相好的姑娘回房。

诺大一个散花楼,原该是最热闹的时候,却出奇的冷清了下来。

这样的环境对悄悄潜回的安余当然是有利的,他一身散花楼小厮的特有装扮,手捧托盘,盘中一壶美酒,几枚玉盏,就这么大摇大摆走在楼道中。有人过来时,便低头避在一边,很快便接近了一个房间,抬头看看房间的门号,安余脸上露出诧异失望之色,难道散花楼的人没有将琴交给他,而是放回他的包间了事?

微微皱了一下眉,正要转身离去,门突然打开,一只手无声无息探了出来,抓向他的手腕。

安余一声不吭,手臂微沉,并指为剑向对方腕脉点去。

那人迅缩手,低声道:“是我。”清雅醉人的嗓音,不是侯希白是谁?

安余微微一愣,任他再次探出手抓住手腕,一把扯了进去。

侯希白放开他,在他身后关上房门,方松了口气,笑道:“小鱼果然是你。”

安余皱眉:“你知道我会来?”

侯希白解释道:“我正为晚来一步没能赶上先前的大战而懊恼时,姑娘们送了琴过来,我嗅到上面有魔门特有的追踪用的香味儿,想着是不是你要来找我,便在这里等着……唉,到底出了什么事呢?你为何会忽然和阴癸派反目?唉,你怎么会如此不智?那可是连我师傅都不敢正面硬抗的庞大势力……”

安余心中升起暖意,打断他一连串的问话,道:“阴癸派的手段我比你知道的更清楚,我会小心。”

侯希白被他打断也不恼,道:“不如你到我的秘巢去住上一段时间,等阴癸派的人离开,我再送你出川……”

安余摇头道:“我明天就走,我来找你,是想让你帮一个忙。”

侯希白道:“小鱼你说。”

安余道:“把你手上的半卷不死印卷,给我抄录一份。”

侯希白面现犹疑之色,安余淡淡道:“你放心,我绝不会白要你的东西,我会将杨虚彦手中那半卷弄到手,到时候自然也会给你誊抄一份。”

侯希白叹道:“小鱼你误会我了,非是我舍不得,而是对于没有修习花间派和补天阁武功的人来说,不死印法看了有害无益,师娘便是血淋淋的例子,唉!我怎忍心你步了师娘的后尘?我知道你急于提升实力,但是武功一途,最忌急功近利……唉,我该怎么说才好?”

安余微顿了顿,没有告诉这位便宜师兄自己已经拜了石之轩为师,道:“不知道怎么说就别说了,你若肯给我抄一份,我自然会承你的情,若是不然,我也不勉强,就此告辞。”

他对不死印法并没有多少执念,与石之轩侯希白等人不同,他的武功并不是以花间派心法为根基,是以不死印法虽对他有所补益,却不是非它不可。

他修炼的千浪诀并非真的是什么不入流的武功,他好歹也是祝玉妍的亲传弟子,祝玉妍怎会让他胡乱修行?千浪诀起步虽慢,初期威力不大,内力也无甚特质,但是越往深处,便越博大精深,奥妙无穷,旁的不说,仅内力之浩大,便是天魔大法也难以企及。只因进展太慢,且对资质要求极高,是以少有人练。

水能容万物,千浪诀最大的特点便是可以包容其他任何心法武功,绝不会产生冲突,是以花间派和补天阁的武功在他身上,并不会如石之轩一般,产生两种功法不能相容的问题。因此不死印法对他来说,只能算是锦上添花,谈不上雪中送炭。

是以侯希白若是不肯给他,他也懒得去抢,到底侯希白对他很是不错。若是有机会,倒是不妨抢了杨虚彦的那一半来和他交换。

侯希白见他语意坚决,真要转身便走,忙拦住他,苦笑道:“唉,我总是没办法拒绝你……这个就是了。”

他从袖中掏出半卷羊皮,道:“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再多留几日……听说寇仲和徐子陵近期要去关中取宝,对阴癸派来说,这应该才是当头的正事,所以她们绝不会在成都呆太久。等那两个小子把阴癸派的注意力都引走,你再离开也不迟,不然若是让她们在路上截个正着就不好了。”

忽然听到徐子陵和寇仲的消息,安余微微一愣,然后豁然醒悟,石之轩之所以这么快便要遣他出谷,并不是为了让安余去找不死印卷,而是因为他自己要出门——目标当然是传说中能使人魔功大进的邪帝舍利!

那两个人现在可算是举世皆敌,不仅魔门祝玉妍、石之轩等对宝库内的邪帝舍利虎视眈眈,以师妃暄为代表的正道也将不遗余力阻其入关,加上‘杨公宝库和和氏璧,二者得一可得天下’的传言,天下群雄也蠢蠢欲动,更有李世民等人在关中张网以待……虽然这两个小子屡创奇迹,但是这次连安余也不敢相信他们能取宝成功,便是真能入关找到宝库,只怕也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侯希白见安余露出沉吟之色,以为终于打动了他,再接再厉道:“何况我学的是花间派的武功,对不死印法总比你懂的多些,唉,这上面每一句都只有后半截,看得我头大如斗,小鱼你就当帮我参详一下好了。”

安余微微沉吟后便点头答应,随侯希白去了他的居所。

侯希白精研花间派武功二十年,而安余却通晓花间和补天两派武学,两人联手研究不死印法,自然是相得益彰,只可惜只得半卷,是以很多东西也只能凭空猜测,但是即使如此,也是大有所获。

到底不死印法是为了融合补天阁和花间派心法而创,是以安余往往领悟的比侯希白更深更快,他自然不会藏私,便是涉及到补天阁的内容也毫不隐瞒,有多少说多少。这让侯希白又喜又愧,他原是为了帮安余才将他留下来,现在看来,却是安余帮他更多些,这少年悟性之强简直骇人听闻,每每一语便能切中要点,让他茅塞顿开,两人钻研一天,胜过他一人苦思数年。

却不知安余收获更大,他拜师日短,在花间派的武学上有不少懵懂之处,找机会旁敲侧击的问出来后,侯希白无不倾囊相授,甚至问一答十,有人指点自然胜过自己闭门造车,安余的武功便在不知不觉中飞快进步着,剑法上的瓶颈也在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时刻,悄然突破。

时光如梭,原本安余只准备在成都多呆数日,却足足拖了月余,才在侯希白的安排下,坐上出川的大船,经九江,取道襄阳直奔洛阳。

到达洛阳时,时已初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