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几乎是与此同时,另有一个人探身进来:“怎么啦……”忽地看到知聆,顿时转作喜色:“方小姐!”

但是那一些,种种思量,却都在对上她双眸的那一刻灰飞湮灭。

赵哲听不见她的声音,微微转头看向彼端,却正看到她探身取书的姿态,那样的身姿拉长,如许惊心动魄地勾魂模样,细嫩的手指往前拨了拨,指尖怕是碰到书了,却最终又捞了个空,那样玉琢似的五指无奈地微微屈起,像是在留恋着什么似的。

知聆不是百分之百的知晓,却也有百分之七八十的猜到,见唐嬷嬷不肯透露,当下不再追问,只道:“这么说,是你家主子买了我了?”

而与此同时,练府里无眠的还有练大奶奶练素爱。

段重言守在知聆房中,外头却有个丫头来,道:“大爷,老太太有请。”

就好像那双熟悉的翅膀又开始扇动,段深竹脑中极快地闪过一些片段,呼啸而至。

段逸靠过来,似乎想从微微开着的门扇缝隙里钻进来似的:“娘,你好不好?”

秦莹呆了一呆,疑心自己眼前出现了幻觉,然后就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了?我来的不巧……”她平日都是笑脸迎人,此刻或许是惊喜交加,故而虽然知道自己该严肃一些,却仍旧忍不住在声音里透出几分喜气来。

知聆听这话有些不像,就道:“我听说逸儿病了,才着急回来看看的,老太太这话,是什么意思?”

知聆有些惊讶,便问道:“娘娘放心什么?”

段昭仪垂眸:“你也不用先说好听的,哥哥只一味往前,却不想想我在这宫里会是如何,上回听闻皇上召见了父亲,好一顿申饬,原因就是哥哥他们监察院进谏的省亲一事,父亲自然是受了哥哥的牵连,皇上在哥哥那吃了气,就借题挥,再这样下去,保不定哪一天就轮到我了,是了,皇上或许不会像是对父亲那样呵斥我,只消不理我便就成了,比如像是现在,他大概连素荷宫怎么走都不知。”

知聆倒是颇感兴趣似的,便又问,段兴玮见她好奇,就把事情原原本本,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还是段娴开了口:“祖母息怒,哥哥素日跟三哥哥那么好,怎么会这样?不能把人带出来,这其中必然有个缘故,哥哥在外头也素来是清正廉明的,若是顺天府无故拿人,哥哥也会立刻制他们的罪,这样才是成全他的名声,祖母想想看……如今哥哥并未如此,可见事情另有原因。”

陈子玉见段兴玮如此说,便挽住他手臂:“这功夫你要回家去?我今晚来本是想见京娘的,听闻你正在她屋里头,怎么这会儿竟要走?莫非是她赶了你出来不成?”

承鹤道:“娘娘好似十分关心皇上去了哪里……就问奴婢……”

知聆温声说道:“你是大爷亲自选的,我看你也颇好,逸儿年纪小,现不能跟着我,已经是极可怜的,就要你多费心照顾他了。”

段重言也有些难以入眠,听着身边知聆的呼吸声,便回头来看她,却见烛光之中她的眼睛亮亮地正看着那天边星。

知聆将扇子在头顶一挡,转头四看,只觉如在花的海洋,姹紫嫣红,十分之美。

但又知道,承鹤是赵哲面前说一不二的,若是拂逆他的意,恐怕这碗汤连进了泰福殿的门都进不了,于是便仍谦恭地笑:“那就有劳公公了。”吩咐宫女将食盒提了过来,亲自捧出,递给承鹤。

宦官捧着拂尘,答一声“是”,后退。

他的脚下一动,就要踩油门往前,车子咆哮的一瞬间,段深竹忽然间想起来:

佣人出来,将他迎了进去,客厅里,段老爷子坐在沙中,似等了许久,见段深竹进门,也不言语,段深竹唤:“爷爷!”

段深竹觉得他还未出口的这件事恐怕跟知聆有关。

段逸怔了怔:“爹,娘不会有事罢?”

“彩鸳是你屋里得力的人,她素来伶俐,识大体,却跟你不同,太太也对她另眼相看,既然多了个宋缎,再多个彩鸳,倒也无妨,何况彩鸳跟惯了你,让她来分你的宠,恐怕比别人都更能伤你。”

红玉正在思谋她怎么竟变得如此“善心”,二奶奶却又放低了声,道:“咱们二爷私下里曾跟我说,哥哥最近想着给方家翻案,已经偷偷命人去寻找方家大公子了!故而这将来的事儿还指不定如何,何况是大房的事儿,你又不是不知,嫂子素来爱装贤惠淡泊,家里的事儿撒手不管却让我管,多少人称赞她‘高贵’,又有多少人眼热我、背地里说我刚强压人……如今我又何苦为了他们的事自己惹一身骚,倒让当事人落了清闲赚了名声。”

逸儿答应:“我什么都听娘的,只要娘身子好。”知聆见他如此乖巧,便抱着他,在他脸上亲了几口。

彩鸳道:“这……会有什么心思?大概是想逸哥儿了罢,毕竟是亲生的。”

段深竹始终站在旁边不声不响,那一刻赵宁哲真想要迁怒于人,哪怕跟段深竹狠狠打上一架。但他究竟忍了:“现在怎么样?”

赵宁哲双手握紧,然后从口袋里把那牛皮纸袋掏出来,将里头的照片摆出来。苏婷一看,脸色惨白,呆若木鸡。

段娴看着这情形,心想:“当初方家势大,方伯父在朝中呼风唤雨之时,何等风光,我跟纯明交往,太太跟老太太喜的什么似的,没想到……真是世易时移,冷暖高低,日久见人心。”

陈嬷嬷出外瞧了瞧,正好见到先前出来的丫鬟佩玉回来,道:“嬷嬷,逸哥儿刚回来,我瞧着爷也走了。”

曲稳笑而不答:他的卖相虽然不错,但真的要让那些女孩子神魂颠倒,还是要段总出马,段深竹那张脸一出,上到六十岁下到十岁,统统必杀。

胭脂怕她担心伤神,忙道:“姨娘放心,大奶奶是个心慈仁善的人,底下人都称赞,逸哥儿跟着她,必然是好的。”

知聆觉得自己好像是被裹进什么密不透风的包裹里,闷得喘不过气来,胸口跟脑袋要炸开似的,嗡嗡作响,她想挣扎,然而手脚似乎不听使唤,且又找不到出来的途径。

“想去瑞士看看,”知聆又笑,想到假期,总让人心情变好,“那里的巧克力不错,段总要不要我带些回来?”

聂文鸳盯着他的脸,满心只想:这个人不再属于自己了,曾经,她可以的,曾经可以拥有他的全部!

知聆冲他笑一笑,扶着车门迈步出来,忽然之间双腿却无力屈倒,幸好段深竹眼疾手快,用力将她扶住。

知聆对上段重言的双眸,听见他这句话,她的心不知为何痛了起来,像是有人举着木槌打了一下,知聆闷哼了声,手捂着胸口,身子狠狠一抽。

车窗外,微风吹过,树叶轻轻作响,似乎有鸟鸣传来,这条街很僻静,极少有经过的车,也没有鸣笛的噪音,段深竹看看周遭,又看看身边的人,心里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段总!”知聆听出他话中意思,忍不住高声,同时震惊:他在要挟她?简直不敢相信。

“我……”聂文鸳梗住,没想到他竟调查的如此清楚,忍不住颤抖,“我是……”

倪丽见他似没别的事,就要转身离开,段深竹目光一转,瞧见她隆起的腹部,心头不由一梗:“倪秘书……”

“啊……这件事是我以后才想起来的,的确还有另一个身材挺好的女的,我当时吧,以为大肚子的女人跟那伤者是同车的,毕竟那伤者一身血,那大肚子的也是一身血,但现场除了那辆事故车,还有一辆宝马隔着一段距离停着,我还以为是那个身材好的女人开的,因为她身上没什么血迹,也不见怎么着急……”

就在她瞌睡的瞬间,眼前似乎有光影流转,似是而非,如在现代自己的卧室之中,人影晃动,像是赵宁哲,然而一个激灵坐直了,用力睁眼,才现流光飞散,而自己仍是在古代。

知聆看着她冷漠的眼神,将手自缨儿的臂弯里抽出来,缓缓说:“既然是太太要见了,岂有不见的道理。”居然迈步下了台阶。

张经理于是又叫:“对了,刚才我以为是你,啰嗦了很多,知聆替我向你先生说声对不起啊。”

胭脂听她两面倒戈,又气又笑:“你这蹄子是不是疯了?先前骂姨娘,这会儿倒是怪上爷了,你就不肯消停消停!”

然后段深竹看向知聆的眼神便更冷峻了。

知聆眨了眨眼,看到他脸上的痕迹,又是后悔又是痛苦:“对……对不起……”

段重言见人都出去了,就起身上前一步,靠近了张开双臂抱住知聆,低头先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心里跟我赌气么?知道你身子不好,又不爱应酬,就没惊动着叫你出去,我心里可没忘了你,这不,一得了空儿就急急地来了,今晚上我哪也不去,就在这儿陪着你……”

那声音自是叫缨儿的丫鬟的,却听她说罢之后,另一个道:“叫我说,还是别去凑那个热闹,平白无故哪里会得了好,必然要忙死忙活的,若是不小心伺候的不好,还要挨打挨骂,倒是不如在这儿清净。”

但是……像聂文鸳这种女孩,居然会做出那种奋不顾身救人的举动来吗?如果真的是,段深竹说的也没错:在那种生死关头,她一个弱女子将段深竹那一米八六的个头从车里拖出来,就算是有关她的传闻再难听,这人也的确是有些可取之处的。

“别大意了,”二奶奶又扫知聆一眼,说道,“总是这样也不是长久,前头老太太那配药,你们趁势去请个太医来给方姨娘看看,只要不是什么太破费的药物,一并配了也是好的,岂不比白白干熬着强?”

知聆捏紧手指:“你说,你出车祸的时候,看到纯明自杀的场景?是在哪里?”

“我也不清楚,只记得那里乱糟糟地,地上有些杂乱枯草,不像是个好地方。”

“那么,那句叫她不要寻短见的话是谁说的?”

“好像是地上那个人……可后来我仔细回想,觉得……”段深竹迟疑了一下,抬手挠头,“觉得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