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怨不得谁,古人就是这个习气,君不见,当皇帝都是要三辞三让,大家一起扭捏个过瘾才能名正言顺的登基么,和这撞柱的把戏本质一样。

“效仿大人你,我也辞官了。”陆元广答道。

李佑对泰盛煤铺的掌柜威逼恐吓,其实是半真半假、亦真亦假,这是他问话、断事时的惯用手段,特别占据道义和权力优势的情况下。

谈妥了事情,从吏部告辞,回到五城总察院衙署。却有几个外地商会敲锣打鼓的送来了牌匾,为的就是感谢李佥宪打黑除恶,还了南城地界一片朗朗晴空。

陆大使毫无心理准备,猝不及防的猛然面对这等轻易就可以决定他命运的大人物,顿时惊呆了。刹那间呼吸停住,下意识的膝盖一软,就要上前叩见,但领头的李大人不跪,他也不好抢在前面,只能立在李大人身后。

在开讲之前,常侍郎硬着头皮,出列奏道:“近日又收到登闻鼓案五件,皆为状告检校右佥都御史、提督五城兵马司李佑者…”

计算这个得失十分复杂,还是叫他自己去慢慢琢磨领悟罢,反正李大人身上的怪事不少这一件。

李佑如今正是气势最足的时候,今天这么多人看着他风骨凛凛,须得善始善终,怎能在大学士面前泄了气,烂了尾。当即反唇相讥:“看来彭阁老乃是惜身之辈,忧虑头上乌纱乎?”

什么罢官?李佑急忙从袖中掏出刚刚领到的诏旨,低头仔细而看了几遍,再次确定是“免去提督五城兵马指挥司差使”,而不是“罢去检校右佥都御史”,这才放下心来

大约只有天启朝的魏忠贤,可以以目不识丁之身闯入司礼监,成为一代传奇人物。但就是这位权势赫赫的九千岁,在司礼监也只能当秉笔太监,席掌印太监轮不到他做,手下奏政事时,他只能装哑巴。九千岁的权力和凶名,更多的来自于提督东厂,而不是司礼监。

眼见李佑越来越骚动不安,像是了情的野兽,归德长公主心里感到好笑,但在表面上无视了。一本正经的说出第三条标准,“公议秉性刚正,不畏权贵,敢于执法。”

他胡思乱想道,看史书时常见“清君侧”这个词,以前还没什么感觉,今天见了见随驾这些人,算是有切身感受了,他也真想喊一声清君侧。幸亏如今大明有一点好处,没了诏狱的天子就像失去爪牙的老虎,想砍大臣,难度很大。

文官之间以下犯上后,如果被上司记恨并成功报复,最常见的结果是丢官弃职,当然也有一些极端例子。

却万万没想到在这个刀枪见红的时刻,李佑舍去脸皮放下身段之后,竟然如此可怕!这怎么可能,眼高于顶的李佑拍马功力竟然远在他之上!

罗参政正在与他的任姓师爷说话,见李佑进来,便不失礼数的唤人上茶,只以宾主分坐,任师爷只好在一旁陪客。

但哥哥资质太平庸,故而父亲才会想方设法赶鸭子上架式的给哥哥增加历练,此次运白粮到瓜洲大概就是这个目的。

流年不利!李佑心里咒骂,这辈子遇到的危险次数加起来都没有在泗州盱眙这段时间多!今次若能安全脱险,他绝对不在盱眙多呆一夭,这辈子再也不来淮泗地区了!难怪常言道宁为太平犬、不做乱离入!

听到这个声音,王知州笑容戛然而止。猛然回头,从远处向这边走来的那人不是李佑又是何人?

尤其那些搞盐业的,为了与盐运司打交道方便,必须要在江都县住。既然长住就要交钱。

院中灯火通明,让李佑很是奇怪。除非遇到大喜事,一般人家晚上没事绝对不会点这么多灯烛,太浪费了。

虽然还是不明白罗知府为何屡屡主动启衅,但是对于府尊的心态,李佑已经洞悉的十分清楚了。

不过直到日头西斜。衙役才来销票回禀。那衙役唯恐县尊怪罪,急着解释道:“不是小的不尽心,那邱立不在家中,小的费尽力气才在城南浴堂中寻到他。”

到了扬州城东关,也就是利津门那里时见县学所有生员全部出动,在教官率领下作揖躬身迎候新任父母官。但李大人的仪从队伍没有停下,继续前行越过城门后又多了一支生员方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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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他们感慨的早了,只听李佑继续言:“两种邸报,可用二名。专功教化者,可名之为洁本,专为事理如送御史看者,可名之为足本…”

渐渐猜出问题出在哪里,李中书脑中出现了一具雍容华贵高傲的大红凤纹身影。这个女人永远自作主张,永远无视别人想法,可谓生命不息手段不止。

于是李中书又写了一封奏疏大骂彭、徐二人:“以门户之见挑衅生非,尽废国家之事,致甲申前朝旧弊重演!其罪莫大焉,宜勒其归国领养!”

李佑更莫名奇妙了…林驸马有毛病这是?跑到自己这“仇人”家就为了传一句宫廷小八卦?难道是为了嘲笑自己不能与袁阁老复职么?犯得着么?

他心里冒出个非常不人道的念头,其实最适合李估干的职业是大内总管太监,面不是还需讲究几分脸面的官场,真是屈才了。

起身出房,却有个陌生仆役立在门外恭恭敬敬等候,自称是朱部郎打来传话的。“我家主人说昨夜之事他已知晓,多谢大人转圜。等驸马休养两日,我家主人要设宴聚一聚,再请大人赴席。”

不过天家事情,和他七品芝麻官没关系,还是谈谈自己的前途罢,这监怎么个坐法,能不能向上辈子那样逃学翘课?考试方便作弊不?这才是李佑最关心的。

石参政作色道:“什么叫一意孤行?苏州城池年久失修,城外税银流失严重,此不损于国帑乎?新筑城墙整理闾巷有利国家,何错之有?水事徒劳民用财却短日内未见其功用,可先敛财足用,再于后年议河事。何况奸邪主事,岂可眼见上下其手而不顾!”

这其实也正常,事关无数人功名利禄的科举考试哪次不是流言乱窜?只是谣言止于智者而已,什么时候没有流言了才是奇怪。

却听那小娘开口道:“见过李叔叔,侄女这厢有礼了。”

“须得请赵礼部与钦差商议,叫他上奏时言称若要安抚民心,不但该重用有名望的本乡大臣,还应重用熟悉政情的本地官,如此方能有的放矢,双管齐下才可政通人和。”李佑愕然,想借用王同知代表府衙的招牌,被他提出交换务件也是可以理解的,政治手段本来就是利益交换,但没想到的是王同知居然也要搭上顺风车…

又把目光移向同知厅紧闭的房门,王老头在里头作甚呢?难道他天天都是这样熬过的?

刘老巡检又一指往人后躲的罪魁祸李姑爷说:“你也来。”

这老大人要回京师了?李佑答应下来后道:“禀县尊老爷,确实有事。下官近日读史,现本县将有大祸!”

却说关书吏继续吃吃喝喝,眼前黑影一晃,又看见了李巡检出现,再次受惊,手里的筷子不觉落于桌上。

李媚姐很了解李佑,李佑又何尝不了解李媚姐。李佑摇摇头想道,以媚姐儿的性子会为这点事下跪求饶?她知道金宝儿肯定会上来扶住的。“起来起来,你究竟有什么来意爽快的直说罢,我晓得你定然不是为了赔罪来的。”

李佑无语。见了别的秀才,称一声相公,乃是恭敬。但以赵秀才的家世,年纪又三十七八了,口口声声提醒他这把年纪了才是个秀才,这是恭敬还是讽喻?

李佑想道上面还有知县呢,就说:“少了。”

李佑出得门来长喘一口气,再次擦汗,侥幸过关了。贷款修路、坚持收费一百年不动摇的办法,在后世那可是人人皆知,照猫画虎而已。幸亏虚江县这段河道乃是十分繁忙的航道,不然他也无法可想了。

李佑疼醒了,趴在床上默默着进行自我认知。他本是二十一世纪的文科宅男,灵魂穿到这个时空,估计也没法子回去了,可叹不会造枪造炮造玻璃造水泥造钢铁,唐诗宋词这时都已经被写出来了――幸亏还有纳兰性德词这个明穿终极大杀器,可是他这个身份有机会去当文抄公么。

一时间周县丞和王主簿谀词如cháo,唯有那黄师爷淡定的打着算盘继续往下计算,一点也不受影响,仿佛早就知道这一切似的。

李佑心里便冒出孟亚圣的一句名言:“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科举之路也是考过算学的,陈知县能中进士第五名排位随高但也是相当令人悲愤的名次,称得上绝顶聪明,能算也不奇怪。但他不屑去计算,正所谓非不能也,实不为也。

又等了片刻黄师爷估算出了一个用料总成本数:八万三千两白银。

陈知县皱眉道:“有些多了。”仅这个用料成本就出了原先的全部造价估算。

黄师爷无奈道:“本县不产石材,需从周边府县购入,物料故贵。”

虚江县是地势低下易洪涝的平原水乡地形,陈知县、黄师爷、周县丞、王主簿都是外乡人,想了想印象里本县只有几个xiǎo土丘,似无石材资源。

周县丞话说:“不若多修土堰,紧要处用石塘?如此或可减少石材用度。”

若放弃全建石堤的方案,陈知县心下不舍,他想要修成纵贯二十里的石塘长堤,声名至少数十年不朽。君不见,苏堤至今已经数百年仍在传诵,焉知数百年后不会流传陈公堤?

陈知县不甘心,转头问在座唯一的本地人李佑道:“本县当真无石材么?”

李佑犹疑着说:“回大老爷,有似是有的,只是…”

“有便是有,无便是无,尔吞吞吐吐是何意思?”

李佑道:“县北临近太湖偏僻处,有飞燕矶,其高二十丈,方圆二三里,多有石材…”

陈知县大喜道:“此足用也!”

黄师爷也道:“如此一项,便可省银数万。”

这在后世是旅游胜地啊,李佑心中想道,又禀道:“乡间愚民多有传言,飞燕矶下镇压妖邪,开山取石怕要惹非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