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婉芝微微示意,左边的近卫便挥起长刀向沈眉的面门劈去,沈眉斜身避开,一边躲闪,一边厉声喊道,“谢婉芝!你今日便是杀了沈眉,也不过拉一个老朋友与你一起去阴曹地府作伴罢了!你若能助我家少主成就大业,他日荣华富贵自然享之不尽!”

他宁可如此,也不愿突然地背负起血海深仇。未曾经历过的腥风血雨,他爱不起来,也丝毫恨不起来。王子也罢,乞丐也罢,或许沈碧秋纠结其中,而他何晏之只想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而已。

谢婉芝站在石阶之上,目光在人群中逡巡,冷冷笑道:“想不到陈氏灭族已逾百年,竟然还有人在为陈深哭丧,倒不知到底是何居心?还是,有人在刻意挑拨南方士族与朝廷的关系?江南乃是大清的江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大清都不在了,你们江南的武林世家还有存在的可能么?”

谢婉芝神色凛然地看着沈眉:“果真如此。说甚么苏小环嫁你为妻,不过就是想乱我的方寸,借此羞辱欧阳将军罢?子衿,一个已死去二十多年的人,你却如此耿耿于怀。你追随他多年,最终却反目为仇,可是将军临终之前,仍将欧阳氏的大权交付于你。子衿,你且扪心自问,你还敢说你没有对不起欧阳长雄,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沈碧秋道:“爹这是在向我求情么?”

那黑衣人眼露凶光:“谢大人,从来祸从口出,话可不能乱说啊。”

“可惜天意弄人,我十三岁那年,父亲过世了。继母青春守寡,自然可怜,只是谢氏乃关陇望族,绝不准族中寡妇改嫁。她开始还持身守节,只不出半年便熬不住,同邻近的一个泼皮勾搭上了。那泼皮本就是个地痞破落户,贪财好色,更没有什么廉耻之心,出入我家并无半分顾忌,甚至几次三番地要调戏我。我那时年纪尚小,十分害怕,就去族中长老那里央告,想找个庇护。”

沈眉道:“谢大人既然认定杨宫主的失踪与在下有关,沈某百口莫辩。”他躬身行了一礼,“清者自清。谢大人既然怀疑沈某,就请谢大人搜查归雁庄,沈某绝不阻拦。”

叶云舒长叹一声:“皇上难道就听凭大院君和刘太后专权误国了?”

“啪”的一声,沈碧秋手中的酒杯碎作数片,手心被尖锐的瓷片扎破,鲜血滴答落在石案之上。

沈碧秋含笑着点点头,何晏之道:“这大半月来,少庄主对在下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着实叫人感动,却又处处限制在下的自由,时时刻刻派人监视着我,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他目不稍瞬地盯着沈碧秋,“在下百思不得其解,少庄主究竟想从在下这里得到什么呢?”

杨琼缓缓睁开眼,脸上的神情是木讷的。沈碧秋将他搂到怀里,如同抱着一具玩偶。杨琼的身上还穿着白天的杏黄色衣裙,发髻已经散开,乌黑的发丝柔柔地散落在枕上,衬着他苍白的脸庞和精致的眉眼,好似一个病弱佳人,让人不禁生起爱怜之心。

沈碧秋道:“我自然会好好待他,衣食住行都照顾得妥妥帖帖。却不能叫他给我添乱。”他微微沉吟,“我已经叫人时时刻刻看着他了,决不能让他坏了我的大事,亦不能让他置身险地。”

沈碧秋颔首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晏之,你能够想明白,便是大好。”他的眼中蕴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我既然认你做兄弟,自然会十二分地对你好,然而,你也要恪守本分。那些本不属于你的,不要妄想,尤其是人伦大义,不可偏废,更要顾全大局。尤其是要记得,是非之地当守口如瓶,我这样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这一句句话,如同刺在他心里的刺,无论如何都拔不出来。

何晏之道:“杨宫主乃我的救命恩人,我岂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尔等所辱!”他上前一步,正色道,“士可杀不可辱。杨宫主也算是少庄主的故人,即便少庄主要为死去的妻子报仇,也应该光明磊落一决高下,何苦如此作践,反倒叫人觉得可耻!”

何晏之心念一动,沉声喝道:“你们两个反了么?连我都拦!”

杨琼讷讷地开口:“我……钟情……碧秋?”

何晏之哈哈大笑:“实不相瞒,我那是为求自保不得已而为之。是那秦玉先认错了我,在下不过顺水推舟而已。”他压低声音道,“庄主,在下倒是要向你提个醒,那秦大当家仿佛并不把归雁山庄放在眼中,知道我是二公子,却几次三番要对我下毒手,其用心险恶,庄主不可不防啊。”

采绿笑着恭维道:“公子卓尔不群,品味清雅。这件袍子乃是皖南丝织名家的成品,亦是我家大公子的珍藏之物。”

何晏之心中一怔,一个声音在心底说道:想不到他便是沈碧秋!

沈眉道:“我只是做了少主想做却犹豫着未曾做的事而已。少主若没有存着这样的心,又怎会毫不犹豫地给杨琼下毒?”

他微微瑟缩。

沈眉陪着杨玲珑进了沈碧秋住的小院,一干下人们纷纷跪倒行礼,杨玲珑心中焦急,哪里理会他人,径直走入内室。

沈眉颇有些忧虑地看着沈碧秋:“只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老臣只是怕少主被杨琼的美色所迷惑,对他动了真心。”

他冷笑起来:“我被圈禁在崇原永巷,刘太后和刘南图三番五次对我下毒,你敢说你毫不知情?岐王府上下百余人难道不是死在你与杨玲珑的手中?所有曾经跟随我的人难道不是被你赶尽杀绝?沈碧秋,你从我手中夺取欧阳世家乃至江南八大门派的权柄,将我逼成孤家寡人,空留一个九阳宫主的虚名,困守擎云山,这桩桩件件背后的主谋难道不是你?如今,你却口口声声叫我信你?我信你甚么呢?你又有甚么可以叫我相信?”他睁着空洞无神的双目,脸上的笑意却越来越浓,“当年是我太过轻信于人,才会被你的巧言令色所迷惑。你原就是刘南图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我却将你当作至交知己,何其可笑!沈碧秋,与其说你喜欢我,不如说你恨我,只是,你到底为何恨我?我至今百思不得其解。莫非是因为你爹沈眉同我父君的旧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