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否要提醒谢婉芝呢?

“姓谢的老娘们罔顾祖宗之法,罔顾先皇之法,居心叵测!”

谢婉芝抿了一口茶,缓缓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早在十几年前,我尚在枢密院时就说过,江南武林是帝国心腹的一根毒刺,亦是南北不靖的隐患。只是自太祖开国以来,四族根基之深,难以撼动,倘若连根拔除,只怕牵动整个江南,内乱在所难免。因此,自太宗以降,不得不怀柔任之。”她起身缓步走到沈眉的身边,正色道,“本官为天下大计,自然是要站在陛下一边,更不会因为欧阳长雄有恩于我,就姑息江南四族。大院君为了一己之私,纵容江南武林的气焰,让四族的势力重新抬头,本官在江南二十余年的心血被他毁于一旦,果真是后宫干政,国无宁日。还有尔等宵小,助纣为虐,陛下当年若是听从本官的献策,放手一搏,四族早已不存于世。而你,还能在这里与我争长论短么?”

沈眉微微沉吟:“这实在是一步险棋,事先亦无周密部署,少主不过突发奇想,还望三思。”

那大汉向左右做了一个手势,一时之间,十余柄利刃将谢婉芝和叶云舒环绕其中,寒光映射在两人的脸上,杀气腾腾。黑衣大汉发出几声干笑:“谢大人,你真的以为兄弟们不敢杀你么?你们今天身首异处,兄弟们随便把你二人的尸首仍在后山,届时野兽分而食之,又有谁知道谢大人是死在我们的手上呢?”

叶云舒颇有些讶然,于是正襟危坐。只见谢婉芝从腰间摸出那杆黄铜烟管,徐徐吸了几口,幽幽道:“我母亲的娘家原本是京畿一带的大贾,世代经商,家资颇丰,却因为出身太低,受人白眼。我外祖父就想给我母亲招一门清贵的亲事,好光宗耀祖,扬眉吐气。几经周折,终于将我母亲嫁入了关陇谢氏一族。”

沈眉微微一愣,随即道:“大人之命,草民莫不敢从。”

谢婉芝点点头,她四十余岁的年纪,半老徐娘,风韵犹存,只是眼角隐隐的细纹暗示着她已韶华不再。她只是一笑,笑容娴雅,仪态端庄,长长的手指抽出其中的一份调令,粗粗看了几眼,淡淡道:“大院君这是在迫我呢。他几次三番暗示本官,要我联合江北、巨鹿、岭南三道联名向陛下上书,恳请进岷王殿下的位分为亲王。而本官迟迟不动,大院君便恼羞成怒了。”

“不,是我一时不小心。”沈碧秋淡淡一笑,“想到欧阳氏灭渤海国、杀赫连勃勃,确实叫人壮怀激烈。”他的笑容如初,“俾官野史皆知杨琼乃今上与欧阳长雄之子,但官家却对此讳莫如深,晏之可知道其中的原委么?”

何晏之道:“我是一个最不起眼的小人物,也不曾得罪过谁。常言道,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少庄主实在是多虑了。”

杨琼突然发觉自己的心境已经全然不同于往日,曾今的痴迷仿佛已经随着时间而淡却,他所倾心爱恋的那个谦谦君子,不过只是年少时自欺欺人的一个幻影,而决不是眼前这个冷酷绝情的蛇蝎男子。

沈眉道:“少主息怒。”他拱手道,“老臣已经劝谏少主多次,当年之事必须向应该与浮舟少爷陈明原委,然而少主为何一直三缄其口呢?”

此刻,他打量着被沈碧秋搂在怀中的杨琼,那张脸一如既往的清俊绝伦,却已经没有分毫的生气,苍白而木然,放佛被抽离了魂灵一般。

你救不了我。

何晏之简直目瞪口呆。他自认向来脸皮颇厚,却没想到眼前这个沈碧秋皮厚心黑的功夫简直炉火纯青,竟能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等惊世骇俗的话来。他强忍着心中的怒火,冷冷道:“少庄主的话真是骇人听闻,夫妻乃人伦大义,岂可信口开河?男人与男人之间,又如何做得夫妻?”

若能见到萧北游,或许能助杨琼一臂之力也未可知。

杨琼的神情依然是懵懂的,他仿佛并不知道沈碧秋在做甚么,只是顺从于本能,发出柔靡而宛转的低吟。这样柔媚的杨琼让沈碧秋几乎不能自持,与之肢体相缠,辗转缠绵,一时间,竟陡然生出了天长地久永不分离的疯狂念头来。

何晏之哑然失笑道:“沈庄主拐弯抹角,原来是想问我杨琼的下落吗?”他笑眯眯地看着沈眉,“庄主怎么就一口咬定,我就是九阳宫的人?”他一摊手,“况且,我若是知道杨琼的下落,又怎会跟随那个冒牌货来贵庄叨扰?”

采绿道:“大公子是个风雅之人,琴棋书画、衣冠文物件件精通,常年深居简出,极少与人往来。”她又笑道,“我家公子平日里清高得很,极少待人这般热忱,大约是觉得公子与他长得神似,尤为与众不同罢。”

何晏之一呆,总觉得这个背影何其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却又实在想不起来。他于是怔怔地听着,那笛声恍若有魔力一般,搅得他心神不宁,密密匝匝的哀怨和惆怅之情从心底滋生,缠绕在他的左右,孤独之感无端袭来,竟催地他缓缓落下泪来。

沈碧秋发出一声轻笑,道:“爹果真了解孩儿。”

他留着自己的命,却又是为了甚么?

杨玲珑一踏入内室,沈碧秋便叩首道:“草民参见王驾千岁,千岁千千岁。”

沈碧秋缓缓点头:“不错,我也曾这样想。”他负着而立,双眉微蹙,“只是,照目前看来,杨琼是绝不会把琼花碎玉剑的心法告诉我了。”他沉吟道,“若杀了他,便得不到心法,若没有欧阳世家的无形无相心法,只怕我终究无法真正号令江南四族和八大门派。”

杨琼轻蔑一笑:“看来我猜得不错,你果然叫丰城双鼠扮成我的模样,四处作案,只是为了给我树敌,叫我成为瓮中之鳖。”

沈碧秋沉默了许久,忽而一笑,道:“你不是最喜欢我谦谦君子的样子么?”他俯下身,双唇在杨琼如玉的脸庞上流连,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杨琼的鼻息间,暧昧而缠绵,“怎么,几年不见,连口味也变了么?”

杨琼微眯了眼睛:“沈碧秋难道没叮嘱过你,要速战速决,尽量少言寡语,不可叫我生疑?”他又疾砍了两剑,哂笑道,“亦或是你太过自信,觉得我一定看不出破绽,所以存了私心?”

杨琼冷笑:“你羡慕我?”他盯着沈碧秋微笑的脸,“我杨琼走到今日,难道不是拜阁下所赐?”他哈哈大笑起来,“沈碧秋,曲意逢迎实在是委屈你了。杨玲珑的脾气可能比我还坏,不知你可承受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