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白手指点在她肩头,将她整个人深深地按在锦绣堆中:“呦呦不会的。三年前不会,如今也不会。”

“皇叔,如果我说,你认错人了呢。”

这个悠悠,就是阿狸的小姑姑,楚成君的幺妹。当年大晋国第一美人,楚悠,乳-名叫豆蔻儿。

听到她的笑声,王忍只觉心疼得已碎掉了。那时的她,躺在紫光殿里,该有多么无助,多么害怕,可他却不在她身边。

心中的某种情愫如乱草一样疯狂地生长,每拔去一棵,都带血连肉。

王忍赶到云中州的时候,漫山遍野开遍了金灯花,很美。

龙门宗主诸临镜,他们自然是知道的。此人上通天文下晓地理,诸子百家诗词歌赋,兵书布阵纵横捭阖,奇门遁甲转心螺丝,竟是无一不精。而且,据说还可以驭鬼使神,白骨生花……

阿狸并不是不信任王忍,只是与他谈论政治,总觉得不太对劲。他不喜欢这些勾心斗角,蝇营狗苟的东西。在阿狸心中,他是那般的风光霁月,阳春白雪,他所面对的,都应该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事情。

王嘉的嘴唇都发白了,却还死撑着一般地说着似乎很轻松的话题:“听说刺史夫人前几日刚产下小郎君,刺史应该很欢喜吧。”他说完,便仔细地看着阿狸的眼睛。

敢情在王忍心中,阿狸是自家孩子,而她只是外头的野孩子。就算他道理站在她这一边,真正宠爱的心疼的还是阿狸。

王忍却没有惊愕的表情,他笑着招手:“小狸,快过来看,乌大家不仅善于琴音,这画也绝妙得很。与乌大家相比,我这二十多年的画都可算是白学了,自叹不如,自叹不如啊。”

三年了,她本以为自己能硬气一些,可在他面前,她依然没有尊严。

歌舒瑾这才满意一笑:“不好玩,以后就不要玩水,很危险。”

王忍放下手中伤药,又从一旁锦盒里拿出一对儿小巧的白玉瓶,他对床上的女子叮嘱道:“这是南地大巫亲手制的玫瑰露,去腐生肌,很有效果,本是打算送给小狸的,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场。伤口愈合之后,用这个慢慢调理,不会留疤的。你啊,小姑娘家一个,下手太狠了。”。

这便是王忍的夙愿,而如今他已而立,却依旧没过上江海垂钓的生活。自然是因为司马呦。

她方想阻止,却听王忍道:“乾达婆以乐侍奉在帝释天身边,我亦是终身侍奉小狸左右。三界六道,十方世界,若有奸佞妖邪想伤害她,可都要先询过我。不过,”他展颜回望,“我自然不会答应。”

阿狸想,王忍是爱她,但也能爱上旁人,像爱她一样爱,或者比爱她的更多。

怕他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阿狸忙拉着王忍进了雅间。

不想再被抛弃,那种感觉很不好。曾经答应她不离开的人,父君,师父,醒之……全都离开了。她不想他再离开。如果祈求有用,她愿意祈求,祈求他不要离开。

“阿姐,阿姐!”

歌舒瑾又和伺候左凉蝉的侍女们叮嘱了很多,这才带着侍卫离开。他走后,喜欢安静的左凉蝉遣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侍女到外室,只留了她的贴身侍女兰蔻。

她在他怀里抬起头,眸子亮晶晶的:“郎君吻技炉火纯青,想必是有过很多经验了。”

多宝斋的掌柜早就退到了后堂里,听到的越多,知道的越多,就越容易死。作为生意人,他不会不明白。

“你还真是可怜,”昙醒之怜悯一笑,转头对昙喜道,“既然咱们王使君这么喜欢红色,明日把我那几箱子旧衣服都送到王使君府上去。”

在阿狸记忆里,王嘉似乎不经常笑。

身上无职,朝中消息也只晓得稍微慢那么一点。

旁人都说阿狸长得丑,说王忍要娶她可真是倒了大霉,可王忍自己不觉得。阿狸的五官还是很漂亮的,只是很少有人会在瞧了她那块大青斑后,还有心情再细看她的五官。

据说王嘉小时候也喜欢住竹屋,着素衣,用玉器,燃空山新雨的香,可不知哪一天,就一夜之间变了爱好。大家都不知发生了什么,好在这孩子安静的性格没变。

乌衣年少,芝兰秀发。

阿狸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然后她猛地捂住嘴,掩住哭声。

那人见到阿狸,似乎一惊,没敢上前,站在垂花门之外。

秀年想着,这位昙司空对主上可真是有心。那日经过殿门口的腊梅树下,主上只是随口一说“要是能见到第一朵腊梅就好了”,说者无心,听者却牢牢记在心间。虽说以他的出身,想做主上的皇夫是绝无可能,但日后当个侍君,给主上解解闷,倒也是极好的。

谢伦看司马妩,司马妩看司马呦,无奈之下,谢伦也望向司马呦。

大红宫装,小小的娇人儿,白鹄般的脖颈微仰,摊着双掌接那细小的雪花。

卫澜川身后的昙微之也跪倒在地:“臣请殿下还政于王。”

“臣。”

“臣。”

“臣。”……

“臣等请殿下还政于王。”

十二扇门口的文武百官皆然跪倒。

一个接着一个,下饺子一般,争前恐后,却又井然有序。

好像是事先排练过一般,又好像晚一步跪下就是同司马呦一伙儿的。

王嘉也在人群里,跪在她脚下。

阿狸很想笑。

表面上看,是他们跪倒在她脚下,但事实上,是她跪在他们面前。

他们在逼她,她若不答应还政,就是居心不轨,心怀叵测……

还政与否,其实阿狸本不太在乎,阿妩十五岁了,也是该亲政的时候了。

只是这种被逼迫,被算计,又被当成坏人的感觉着实不舒服。

连王嘉,一起吃过大排面的王嘉,她以为已经是朋友的王嘉……也还是站在了她的对立面。

姐妹两个,从来就只能选择一个。

守护一个,支持一个,就必须逼迫一个,反对一个。

因为她们一个是阳光,一个是黑暗;一个是仙女,一个是妖孽,一个是前路,一个深渊……

有一个传说,这世上有一个与你很类似的人,类似的出身,类似的性格,类似的地位……

而你们最好别相见。

因为相见的结果啊,就是此消彼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