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想离开,却还是忍不住走过去,轻轻坐在她身旁的椅子上,凑近了仔细端详。

一开始,王忍自是不相信,但那匿名者锲而不舍,每隔一段时间就寄来一封信,就这样过了一年。第二年夏天,来信说是发现了阿狸与那穷小子的行踪。

“暴雨梨花针!”活着的二人看着对着自己的针筒,失声大惊。

她有很多事情不能同王忍讲。譬如,歌舒瑾要与她合作的事。对此,她很是怀疑,且已送信给诸临镜,征询他的意见。

阿狸说着,却发现王嘉咳嗽的频率越来越高。她余光扫到自己拍在他肩头的爪子,这才忽然意识到,她刚吃完面,手还是油花花的……王嘉喜洁是出了名的,一日晨昏各沐浴一次;衣服沾上小动物的毛之后,就算洗了也不会再穿;从不在酒楼饭馆吃东西……

王忍一笑:“古人说,教子当在堂前,意思就是,教育孩子该在人前,这样孩子知道羞耻了,下次就不会再犯了。但,”他顿了顿,拾起阿狸撕碎的画放在桌上,“就像是自家小孩儿与外头的孩子打架生事,身为父母该教训就要教训,可又有哪一个父母,因为自己的孩子欺负旁的小孩儿就讨厌他的?我对小狸,亦是同样的道理。”

阿狸使劲攥了攥拳头,一抬脚踹开房门。

“穿给我看。”他笑眯眯地看着她仓皇拿着亵裙挡住身体的窘迫模样。

不回答不行,答“好玩”亦是不对……

扑楞楞,白鸟消失在蓝黑色的天际。

一箫一琴清安调,江海垂钓度平生。

王忍摸摸下巴,徐徐接过她的话:“照女郎方才的话,若我是乾达婆转世,小狸便是帝释天。”

“小狸,过来坐,窗口凉。”王忍依旧像平日那样温柔地待她,眸如秋光,笑意盈盈。

三声清脆钟声之后,舞台看台灯光渐灭。

他看着她,心里很疼。

“坏丫头,”轻揽她的腰不让她乱扭,王忍狠下心来又咬了咬要她的唇瓣,“明明知道现在还不行,偏要撩拨我,没见过比你更坏的丫头。”

他说得极为认真,眸中映着灯火,说不出的动人,仿佛踏遍四海八荒,五湖都找不出这一模一样的光彩。

她要继续走下去。

“当真?”司马妩回头望。

坐到一旁小榻上,昙醒之视线微微上扬,刚好看得见王嘉由于愠怒而略略泛红的脖颈。他左手在侧案上画着一个又一个大小不一的圈儿,右手则托着腮,身子前倾,不紧不慢地问:“即使不相配?”

阿狸不解地随着回头,她身后站着的碧螺也是一摊手,示意着并无什么奇怪。

白玉小碗里盛着黑漆漆的汤药,王忍怀抱着阿狸,拿着小勺子喂她:“孙诩的事,灿若也很无奈。阿狸你不要嫉恨他。”那日送阿狸回来之后,王忍便知道了阿狸魂不守舍的原因,原来是孙诩的事情。

王忍先扶着阿狸上了车,旋即又回身捡了阿狸的小丝履。他登入车内,一抬眼便望见阿狸缩在角落。昏黄微光下,她眼神呆呆的,一改平日的强横霸道,反倒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他似乎在看她,又似乎不是。良久之后,水有些发凉了,王嘉才从水里站起来,把阿狸抱到一边软榻上,唤了丫鬟给她换了衣服之后,又自己帮她擦了头发,披上大氅,抱她到自己的卧房之中。

中规中矩的好学问。

“我这一次犯的是谋逆的大罪,落在卫澜川手里。你救不了我。”孙诩望着阿狸,声音沙哑。

此时此刻,卫澜川正用他那双单眼皮的细长眼笑眯眯地看着阿狸,解释着自己有失远迎的原因。笑容可掬,十分谦卑:“殿下,臣方才正在后院给白菜抹红辣椒粉,一身污秽,怕冲撞的您,特意沐浴熏香,换了套衣服,这才没能到门口迎接,还望王爷殿下赎罪。”

秀年告退,错身之际,她压低声音对来人道:“昙司空,您还是劝劝陛下,不要太相信那位。”

谢伦是女帝司马妩的祖父,是司马妩亲爹的亲爹。照理说,对于谢伦的启奏,司马妩应该是眼不眨就应许的。可是,年少的女帝只是端端正正地坐在高椅之上,除了微笑,不做言论。

阿狸刚走出大殿便看到了站在廊檐下等候的司马妩。

夹着她的脚,扣住她的手腕,把这只调皮的小山狸牢牢禁锢在怀中。他笑眯眯道:“非我淫-笑,是你心-淫。”

“你……哼……”阿狸放弃了,论斗嘴,她真是斗不过这个清谈大家。

“阿忍,”她忽然想到一件事,“不许你去找他寻仇。”

“不去。”他笑着说。

“君子可不能骗人。”他这么轻易就答应,她信他才有鬼。

王忍垂眸,声音黯然:“我以后再也不做什么劳什子的君子了,除了无用的好名声之外,连最爱的姑娘都保护不了。”

“在咱们大晋,名声比命还重要,若是一个人声名狼藉了,那他其实也是生不如死。”就像她,虽然还没到声名狼藉的地步,但也是摇摇欲坠了。

阿狸环住他的腰:“我不叫你寻仇,不是觉得你打不过他。而是留着他,我还有用。我要与他联手,除掉卫澜川。”

王忍忙道:“与虎谋皮,不可不可。”

阿狸解释道:“我并不相信他这个人,却是相信他对阿妩的心。另外,我不想再等了,也许等个五年十年,我亦是可以得到卫澜川的信任,但,太久了,我想与你早些离开都城。”早些离开这是是非非。

今夜经过那一场船上突变之后,阿狸愈发觉得王忍同自己在一起太过危险。

她不能再等了,她要保护他,不能像四年前那样,再连累一个喜欢的人死掉。

本来她还一直犹豫,如今,她决定了,就算是赌,就算有危险,她也要拼一次。大不了一死,自己贱命一条,早在三年前就该死了。

“放心,诸临镜也说此事可行。”阿狸宽慰道。

良久。

“好吧。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相信你。不过,”勾起她的手指,按在胸口,“若是有需要我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虽然还未成婚,但王闻韶早已把司马呦视为妻,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嗯,”她笑着点头,然后转身熄了灯,背靠进他怀中,“抱抱睡,冷。”

“好,抱抱睡。”下巴蹭了蹭她的头顶,温厚的手掌一路滑到她胸下,紧紧揽住。

冬夜漫漫,滴水成冰,却有心心相映,两情缱-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