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忍一笑:“古人说,教子当在堂前,意思就是,教育孩子该在人前,这样孩子知道羞耻了,下次就不会再犯了。但,”他顿了顿,拾起阿狸撕碎的画放在桌上,“就像是自家小孩儿与外头的孩子打架生事,身为父母该教训就要教训,可又有哪一个父母,因为自己的孩子欺负旁的小孩儿就讨厌他的?我对小狸,亦是同样的道理。”

上次明明提醒过他,乌有珍有问题,他也明明说过两人之间绝无龃龉,人也明明送了出去,可现在,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穿给我看。”他笑眯眯地看着她仓皇拿着亵裙挡住身体的窘迫模样。

再度濒死之前,歌舒瑾又把她提了出来。

扑楞楞,白鸟消失在蓝黑色的天际。

她竟没有拒绝,乌有珍微微错愕之间,人已被阿狸扶起,引到琴架旁。

王忍摸摸下巴,徐徐接过她的话:“照女郎方才的话,若我是乾达婆转世,小狸便是帝释天。”

趁着阿狸送司马妩出门,王嘉走到王忍身边,轻声在他耳边道:“听说除夕之后,表兄就要和殿下成婚了。在这之前,该有很多要准备的,若有需要小弟的地方,尽管吩咐。”

三声清脆钟声之后,舞台看台灯光渐灭。

王忍身材颀长,阿狸站着也只到他胸口。

“坏丫头,”轻揽她的腰不让她乱扭,王忍狠下心来又咬了咬要她的唇瓣,“明明知道现在还不行,偏要撩拨我,没见过比你更坏的丫头。”

歌舒瑾长得很好看,按司马元的话说,那孩子的色相不似人间该有的。

她要继续走下去。

司马妩拎着裙子跑到昙醒之面前,手指微微颤抖像是想抚上那道血痕,却又马上从怀里掏出一瓶金疮药,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涂上伤口。直到那伤口不再渗血,她才转头瞪王嘉。

坐到一旁小榻上,昙醒之视线微微上扬,刚好看得见王嘉由于愠怒而略略泛红的脖颈。他左手在侧案上画着一个又一个大小不一的圈儿,右手则托着腮,身子前倾,不紧不慢地问:“即使不相配?”

碧螺听得牙根酸麻,自家殿下什么时候这般会哄人开心了,那分明只是殿下顺手在路边捡得一枝花,如今说得如此贵重,似乎是经历过九九八十一难取回得真经一般。

白玉小碗里盛着黑漆漆的汤药,王忍怀抱着阿狸,拿着小勺子喂她:“孙诩的事,灿若也很无奈。阿狸你不要嫉恨他。”那日送阿狸回来之后,王忍便知道了阿狸魂不守舍的原因,原来是孙诩的事情。

照理说,以阿狸在司马元心中的地位,该是得不到这么一门好亲事的。好在她有一个财大气粗,又疼女儿到疯狂的爹。

他似乎在看她,又似乎不是。良久之后,水有些发凉了,王嘉才从水里站起来,把阿狸抱到一边软榻上,唤了丫鬟给她换了衣服之后,又自己帮她擦了头发,披上大氅,抱她到自己的卧房之中。

阿狸抹了抹眼泪,她现在根本不知道如何做,只能顺着他的意,跪坐在他身前,小心翼翼地动起刀来。可就算她再怎么稳定心神,还是会慌,此情此景,哪里是可以悠闲地剃胡须的时候。心乱,手颤,孙诩的脸上便出了血痕。

“我这一次犯的是谋逆的大罪,落在卫澜川手里。你救不了我。”孙诩望着阿狸,声音沙哑。

民间有歌谣:局缩肉,数横目,中国当败吴当复。宫门柱,且莫朽,吴当复,在三十年后。鸡鸣不拊翼,吴复不用力……

秀年告退,错身之际,她压低声音对来人道:“昙司空,您还是劝劝陛下,不要太相信那位。”

这事说大就大,说小也小。

阿狸刚走出大殿便看到了站在廊檐下等候的司马妩。

她低下头:“我已经努力了……”努力地去喜欢他了。

“那就再努力一些吧。”王嘉轻轻道。

阿狸抬起头:“……”她方才的那句话并没有说完,王嘉他真的懂自己的意思么。

“殿下同表兄,真的很有缘分,这般不易的缘分理应珍惜,”王嘉掏出钱袋,付了两碗面的钱,旋即站起身,又道,“殿下不知道吧,殿下出生后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表兄。”

“怎么会?”阿狸疑惑地皱眉,如果是事实的话,这事情从来没人跟她讲过。而王嘉这人,又绝对不是会说假话的人。

待她再要去问,王嘉却微笑着道:“殿下自己去问表兄吧,”说着,还使了个眼色,“他就在那儿。”

阿狸先是一愣,随后顺着王嘉的视线望过去,二十步开外,小巷口,站着一个人。

满身风雪,拎着食盒,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王嘉走过王忍身边,错身的瞬间,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他安静一笑。

目送着王嘉转出巷口,阿狸也起身向巷口走,经过王忍身侧的时候,却被他一抬手握住腕子,旋即整个人被揽入怀中。

一个雪花般轻轻,火光般温暖的吻落在阿狸的额头。

“对不起。”他说。

王忍身上很凉,也不知在这雪地里站了多久。阿狸环住他的腰,埋头在他怀中:“阿忍,堂前教子,枕边训妻。我十八岁了,不是小孩了,下次可不可以在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再教训我?”

王忍先是一怔,旋即欣慰一笑:“时间过得可真快,我的小狸儿都十八岁了,是该嫁人,生子的年纪了,”他又紧了紧环住她的手臂,“也不知为何,你在我眼里像是一直都没长大一般。对不起,小狸,我以后会注意的。”

阿狸仰头望他,拂掉他的眉间雪,鬓上霜:“灿若说我出生之后,第一个见到的是你?”

“是啊,”王忍一笑,“那一天我正好在宫中。你刚出生的时候,皱皱巴巴,粉红色的一团,眼睛紧闭着,怎么都不哭,把你父君吓得团团转。当时也不知为何,我伸手戳了戳你的脸,然后,你就睁眼了,小手抓着,大声哭闹。”他不是不想同她提起以前的事情,只是说起过往,就一定会提及楚成君,他怕她伤心。

“我小时候,很可爱吧。”阿狸忍不住问,因为幼年的记忆实在是太模糊了。

“是啊,可爱极了,”王忍亲昵地刮她的小鼻尖儿,贴耳轻道,“尿湿掉了我好几件新袍子。”

阿狸大窘。只是这还不够,听了他下一句话之后,脸完全红了起来,要滴血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