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他也只是面带微笑,很是乐观温柔,让人轻易就忘记了他曾经还有现在遭受的苦难。看到现在这个情绪低落着对自己说抱歉的少年,才恍然惊觉,他也不过是才十七八岁。

“最好你不要用力的。”李薇竹弱弱说道。

“她年纪实在是有些小,能有多少的医术?又是个女子,况且掌柜的都摇头没有办法。你忘了天济堂掌柜是什么出身?”

掌柜的一愣,像是不敢确信自己所诊的脉搏,重新探上了沈逸风的脉。

李薇竹将他的神情看得分明,心中也是微痛。作为医者,她能体会到病人无法行走的痛苦。哪怕再装的无谓,总也渴望自己和常人一般,能站起身来。更何况,她对他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内。

“一定是从京都那里传过来的,先前的什么梅花酒、草莓酒、樱桃酒。都好喝又好看的紧。”

李志庭摸了摸李薇竹的头,“没什么的,不想说就不说了。”

李薇竹说道,“那是我干娘和干姐姐。”她的语气里也带着一些恼意,“我刚刚在路上算过了,一副药大约是半两银子,诊金可以不收,最多花十两银子可以药到病除。”

李薇竹此时带着丫鬟拾阶而下,两峡谷之间有山风袭来,鼓动了衣袍,李薇竹的海棠红披风被吹得猎猎作响。

谢薇兰的心中生了暖意,“伯母回来了吗?”

听到了贝思怡的名字,华氏稍稍恢复了些理智,神情有些愧疚。当年她在山上看到了贝思怡,就觉得是她可怜的小女儿,贝夫人笑着说既然贝思怡和华氏投缘,让贝思怡乖乖地去谢府小住几日。

“婶婶收到了孟夫人的一封信。”谢薇菊压低了声音。

李薇竹听着笑了,“若是你这般说起来,岂不是我和她一点儿也不像。”

沈逸风看着李薇竹,自从说了求娶之意后,他总是关注这个爱行医的姑娘,“有什么不对吗?”

孟夫人既然这样说,李志庭果然就给她断了脉,孟夫人的年岁有些大,身子有些丰腴,故而换季的时候会有些难受,不是什么大毛病,开些滋阴补阳的药便好了。

布料、钗环、鸡蛋、果蔬……大家都发现了李志庭身边的笑容恬淡的李薇竹,尤其是李志庭在说起侄女儿的时候,面上就有了烟火气儿,同时也塞了不少东西,跟在李夫人身后的珍儿宝儿两人怀中,很快拿着各式的以李薇竹的名义相赠的物资。

虽然隔着屏风,李志庭像是看出了李薇竹的想法一样,“虽然身上有伤,这药液对他的伤口是无害的,准备了。”

李薇竹原本是想要说自己已经退亲,见着沈逸风的神色立即冷了下来,笑了笑便也不再说话。

李薇竹为他的病付出了什么?

“你的天分很好,就此浪费了,反而是我的错处了。”李志庭说道,“不仅仅如此,你有决心有毅力。想得开放得开。”说到这里就想到了沈逸风,沉吟道:“你和沈逸风说了,你要如何医治他吗?”

“怎么回事?”李志庭问完之后,沉默开口,“先前你去漳阳城就是为了你的亲事?”看似是轻飘飘的疑问目光却有着恍然大悟,“退亲之后才进京,原本可以不走襄阳这条路,因为看到了我的书,所以来了襄阳城。”

“恩,就连茜草这个名字也是中药。”

李薇竹笑了,她的眼眸弯起,这位贵公子幸好没有顾着什么面子,这让李薇竹对他有些好感,“不麻烦的。对了,我昨个儿给你说要治腿,我的话还没有说清楚。”

李薇竹依然是摇头,“你也没有喂过这样的病人,还是我自己来,再说,我就要喂完了。”一边说着,发酸的左手捏住了沈逸风的面颊,右手配合再次送入了一汤勺的苦药,“最晚上休息一晚上,他明天就应该可以醒来了。他到时候就可以自己吃药了。”

整个人僵住了,豆大的汗珠在额头上聚拢,顺着耳鬓就滴落在了地面上。

而李志庭已经收敛了自己的神情,抿起唇瓣,不苟言笑之色。

最亲近的人给他下药?李薇竹受到了惊吓,寨中自是和睦,出了寨子给人医治,患者父母往往最为忧心病人的状况,她从未遇到过李志庭说的状况,长睫不断扇动,口中喃喃道:“不会吧。”

李薇竹看着李志庭,下颌抬起,露出了咽喉,为了扮作男儿,她甚至捏了一小块儿与肌肤相近的假喉结,“这不是什么小病。”李薇竹正色说道:“我技不如人我承认,但是医者,医术并不是全部,除开医术之外,便是医术仁心。我的医术不是顶尖,但是我年岁还小,我还有一年才及笄,等到我有你的年岁,我的医术一定比你好。”

秀儿看了一眼沈逸风之后,便发觉了这位公子生得俊朗。眉目如同画里的人一般,鸦色的发带着水汽,一缕发丝垂在他的面颊边,他闭着眼,看上去有些不适地皱起眉头,面色白中泛着红,唇瓣水润带着艳丽的红。

李薇竹刚刚洗漱的地方是水的下游,水面是极其清浅的,而男子所躺的地方水面要深得多,幸而虽然大半身子都在水里,脑袋是在水面外的,不然只怕早就死了。

李薇竹行了两月的时间,才到襄阳城,也是因为她一路行医所致。李薇竹面嫩年岁小,想要给大户人家看病赚钱,却不得信任,只给一户大户人家看过一次中暑的急症,得了十两银子,剩下的时候,大半是贴钱给人看病的。也幸而一路上遇到的多是并不复杂的小病,就这般,她也折腾了有五十两银子进去了。

“不用了。”

当时看到这段话的时候,李薇竹是羞得面色潮红,让白芨差点以为她生了高热。

老夫人还没有来,几人便端坐在了正厅里,周蔚悦有些坐立难安,手心因为冒了冷汗而濡湿,偶然之间见着了李薇竹,她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茶盏的细腻胎瓷,目光放得悠远,姿态恣意而放松,略略靠在了椅背上,竟是发起呆来。

李微竹在花园中的脚步是轻快的,她的步伐轻盈,宛若蝴蝶振翼,萦在花丛之中。

“恩。”李薇竹应了一声。

周蔚悦强忍着难受,乖巧点头,等到赵夫人出了房间,房门堪堪合拢,就忍不住吐了出来,从口角落下的酸水滴落到了她最喜欢的黄花梨木雕如意纹踏板上,泪水模糊了视线,天旋地转身形一晃差点跌下床的时候被丫鬟抱住。

“怎么会这样?”白芨听到了李薇竹的话,有些失魂落魄,喃喃地说。

赵韶辰见着小姑娘的手帕都已经湿了,对着身边的侍从使眼色,让他站得更远一些,“我与你是订了亲的,刚刚见到你的伤口只是心急,那算不得是轻薄。”

李薇竹神色恹恹地看了一眼周蔚悦,“我们走吧。”捂住了袖口的破口处。

“哟,今后做了我的表嫂,哪里用得上这些,姑妈老夫人都用固定用的大夫,府中的下人也不用你出诊。”周蔚悦也看出了李薇竹是真心喜欢行医,便从这方面想要堵她一堵。

像是看出了白芨所想,茜草说道:“这里不是寨中。”这里是赵府,茜草不爱说话,却和白芨一样细心观察这赵府的状况,赵老夫人对这门亲事乐见其成,赵夫人却并不大喜欢小姐,恐怕若是赵夫人可以选择更愿意让长子与侄女儿亲上加亲。还有药膳的事情,小姐心中怕是难过了。今后的日子如何过,总要让小姐心里有个章程,自个儿定下主意。

李薇竹见着赵韶星的样子,不觉得有些好笑,仿佛回到了之前在寨中的那些日子,赵韶星一直是害怕祖父的,毕竟他不过是一丁点大的孩子,敲了之前长好的骨头,重新让骨头长正,那当真是非一般的疼痛。只是那时候的赵韶星,就算是疼痛,也是苍白着一张小脸强忍着的,他不想瘸一辈子,虽然有时候哭着闹着,最终还是忍下了所有的疗程。

周蔚悦笑了笑,“若是妹妹喜欢,我就教妹妹打理这些。”

“那若不然晚些时候给我小孙儿看看。”周老夫人这样一说就下了决定,“我怪忧心的,若不是山路不好走,我雨一停就过来了。”

周氏和周蔚悦到了老夫人的宅院里,老夫人已经在厅里候着了。如果说周氏一声的装扮是富丽堂皇,华贵优雅,而老夫人则是简朴似乡间老太太了,绛色的上裳,下身是深褐色的裙,眉心配着藏青绒布缝制而成的抹额,绣着卍字不断的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