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娘忙摇头道:“不用了,我们还要再买点其他东西呢,再晚天可就该黑了。”

却原来,从很久以前开始,五老爷就发现马妈妈的手脚不太干净了。只是,一来,那时候太太跟老爷的关系很僵,便是老爷想说,也怕太太不会信;二来,马妈妈只是沾点小便宜,于太太没有大的损失,老爷觉得没必要叫太太因为这点小事烦恼,能描补的他也就偷偷帮着描补了。

到这时,便是大条的侯瑞都开始感觉到不对了,回头问着珊娘,“怎么了?出门时不是还好好的吗?”

珊娘却没在看她,她正疑惑地拧着眉。若说信,她就只给过林如亭那么一封信……也就是说,她交信时还是大意了,竟被别人看到了?!那,会给林如亭和袁长卿惹来麻烦吗?

从头至尾,袁长卿的眼都会随着说话的对象而看向五老爷五太太、看向侯瑞侯玦、看向老和尚,却就是不曾和珊娘对过一个眼风。

“一时大意。”袁长卿答着,又低头看了一眼伤处,道:“还好,都结痂了。”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悄悄抚过肋下的伤处,看着珊娘道:“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我真的没有算计你……”

五太太笑道:“头香不过烧的一个心诚,倒不在乎是不是第一个去上的香。”

袁长卿穿着件紧身的黑衣,头脸都包在一块黑巾当中,只能叫人看到他那双暗藏锐利的眼。这会儿他正以左手捂着她的嘴,右手则奇怪地半屈在胸前,看着像是护着胸口,又像是在随时准备着好压制住她的反抗一样。

出得房门,一抬头,她就看到她爹五老爷正跟一个灰衣老和尚在院子里的银杏树下下着棋。

船老大讲述事情经过时,珊娘一直伏着窗沿看着岸上的衙役们在盘查行人。然后她就注意到,这些人都是重点盘查年轻的,不怎么盘查年长的;注意着个子高的,放过了个子矮的。想来那偷盗之人,应该是个高个子的年轻人。

侯瑞侯玦两个,哪怕老爷不带他们玩,只要能逃了一天的课,就已经是件挺开心的事了,何况老爷竟还答应带上他们,兄弟俩早乐得找不着北了。

五太太那里却忽然问着珊娘:“今天你们还是继续去孤贫院吗?”

而可以说,珊娘两辈子都是过着那种锦衣玉食的生活,她所见过的最贫苦的人,大概也就是街头的乞丐了。她以为,孤贫院怎么着都得比街头流浪的乞丐强,可事实上,这孤贫院里大多数人的衣着比乞丐也好不了多少,都一样是补丁摞补丁。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他们要比乞丐看着干净一些。

老太太一怔,顿时奇怪了,“怎的配不上了?不都说你挺欣赏他的吗?”

老夫人也不强求,便转变话题说起别的事来。

珊娘没办法了,摊着手道:“我可真是要冤枉死了。明明是她们故意不理我,林学长才对我多照顾了一点。偏她们见了,又因着林学长照顾我就更加不肯理我了。可她们越是这样,学长心里就越是过意不去,就越是要来照顾我,我就越是被她们排斥……想想我可真冤。”

珊娘还了一礼,笑道:“在等家里的车。”

珊娘一眨眼,移开视线,低头看着手上的签条道:“没什么好道歉的,你们又不知道我在这里。”

如果说侯家的女孩们追逐他的行为有失体面,那他这样的行径,也没见得好到哪里去!

绣屏外,袁长卿也被林如轩这一突然袭击吓了一跳,忽地就挺直了身躯,扭头蹙眉看向林如轩。

林如亭仍坚持道:“我再叫个人过来。”然后冲她歉意一笑,转身走了。

偏林如轩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虽然侯家姑娘们频频跟那袁长卿相着亲,其实这里面还真没有她侯十三什么事。如今的珊娘可不是当初还住在西园里的那个十三娘了,她的上面自有父母替她做主的。袁家人相邀,只需五老爷一个摇头不许,便能免了她的麻烦;便是侯家的孟老太太还想像以前那样借着五太太施压,那也得看如今最是心疼媳妇的五老爷同意不同意呢,何况这会儿老太太认为十三不乖,也不想叫她跟袁家有什么瓜葛。故而,虽然袁侯两家请宴频频,珊娘却是意外地得着自在,再没有去过一回。

那温暖的笑容,一时几乎晃了珊娘的眼。

先生身后跟着的,正是今儿正式入学的林如稚。

珊娘一眨眼,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看向他身旁的林如轩。

看着五太太犹豫低垂的头,教育工作者林老夫人自然知道,想要叫一个不自信的人自信起来,非一日之功。她笑着又道,“很多时候,人都未必能够正确评价自己。而自己怎么看自己,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人怎么看你。别人觉得你好,便是你觉得自己不够好,在别人眼里,你就是个好的。”

林二先生笑了,“有所畏才会有所惧。尊夫人怕你,定然是有怕你的理由。既然你想不明白,为什么不直接问她?”

这么说着,五太太眼前一阵朦胧。

趁着这会儿围成一圈的全是侯家姑娘们,七姑娘终于问了十三姑娘一个大家都很想知道的问题,“我怎么瞧着,你跟林家妹妹好像很熟的样子?”

“为什么?”

于是,被林如稚习惯性缠着胳膊的珊娘,和林如稚二人并肩走在前方。小胖墩无奈地看看仅容得二人并肩的小径,那目光在他姐姐和袁长卿之间来回穿梭了两回,便跑过去捉住袁长卿的手,抬头冲着他一阵咧嘴傻笑。

就像,同样是海棠花瓣飘落在头上,同样回头看向她,那人……却是不同的……

所以她向着袁长卿又是一个颔首礼后,从容镇定地退了回去。

侯家五房的俩兄弟极其不满地瞪着袁昶兴。不想袁孟氏竟不觉得袁昶兴此举很失礼一般,呵呵笑道:“瞧瞧,看到妹妹眼睛又直了。那边还有你一个哥哥一个弟弟呢,还不快去见礼。”

谁知在她后面钻进车来的,居然是五老爷。

她这话,当即就叫七娘和十一娘怔在了当场。她们的印象里,珊娘是打死也不肯承认自己错处的,便是她错了,也会想出无数的借口来替自己开脱,却是再没想到她会这般坦然承认她的谎言。

想着,她又叹了口气,心里正筹划着等一下吩咐三和去厨房看一看,就忽听得周崇在一旁笑道:“还请疏仪先生和老师见谅,我就不去了。前两天我有事拜托十三姑娘来着,正好要问一问十三姑娘那件事的进展呢。”

侯玦每天多写五十张大字,不写完不许睡觉!

顿时,袁长卿的眉心又是一阵刺痒——这一回他终于可以肯定了,这小丫头,竟对他怀有一种莫名的敌意……

此生重来,她自然不会再去自讨苦吃。若是可以,她甚至觉得没有男人的生活才是最惬意的——不需要为男人生儿育女,不需要替男人管理家事,只需用心做自己就好……

走到门口处的珊娘却忽地一回身,笑道:“对了,太太胆子小,不惯见外人,救了弟弟的那两位公子,怕是还得烦劳老爷去应酬一二。”

他也没想到,不过是随手救了个落水的孩子,居然就救了这侯十三的弟弟!

且说当时,桂叔嬉皮笑脸地躲开五老爷砸过来的纸团,道:“老爷放心,大姑娘绝对能担得起事。老爷没发现吗?咱们回来后,家里变清爽了不少呢。”

那时候,她们都还不知道,袁家拿来结亲之人是袁长卿,所以,连已经在议着亲的七姑娘在内,所有数得上的姑娘们都对袁家人的来访表现出莫大的兴趣。而因珊娘看老太太那里差不多已经认定了七姐姐的婚事,便暗自觉得,在老太太的心里,她应该才是袁侯两家联姻的最佳人选。所以那会儿她多少有点得意过了头,竟一时大意,不小心中了也不知是哪个姑娘做下的手脚,总之,袁孟氏带着袁长卿来拜访老太太的那一天,她竟被杂事缠住,没能在第一时间见到袁家人……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人就已经挤开那几个丫鬟小厮,凑到他家姑娘面前笑道:“我说,还没谢过我们就走,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而显然,胖妇人在家里也是蛮横惯了的,便是那家的老爷被珊娘如此打着脸,那缩在人后的汉子也只是低了头闷不吱声,倒是那鼻青脸肿的儿子尚有几分血性,怒吼一声就要冲过来。

前世虽做惯了大家长,此生却发誓再不插手别人事务的珊娘,看着她哥哥的小厮跪在她的面前瑟瑟发着抖,忍不住就伸手撑住了额头。

珊娘眨眨眼,忽地叹了口气,连她自个儿都没想到的,答道:“不过是不去女学而已,你不是还能来找我吗?我又没有说,不愿意交你这个朋友。”

那帮着挂画的婆子赶紧往上提了提。珊娘笑道:“错了,你那边是右边。”

而少年目光中某种坚硬的东西,别说是这放鹰少年只是个少年,便是船上的白衣文士见了,都忍不住下意识振了振精神。

听这意思,便知道,果然这二人的交情不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