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娘瞥了袁长卿一眼，并没有反对，因为她有些话想说。
袁长卿忙不迭地扶起小胖墩，“快不必如此。”一边说着，他一边仔细看向侯玦的眼。
珊娘尚未拒绝，林如稚就拉起小胖墩的另一只手，笑道：“好，我们一起去。”
她的七姐，看着竟比以往还要更为雍容端庄；十一姐姐则更显温婉柔顺；十四妹妹，却是愈加地活泼可爱了。
当然，袁昶兴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许是因为这一世林家人也接了春赏宴的帖子的缘故。（珊娘自然不可能知道，后世有“蝴蝶效应”一词。）
五太太白着张小脸，嗫嚅道：“老太太那里……”
十四姑娘才刚要答话，七姑娘先挑眉笑道：“我说，你就这么让我们站着跟你说话吗？”
在府门口接到林如稚父女，那丫头才刚看到珊娘，便一如既往地跑过去抱住珊娘的手臂，冲她笑道：“就说我怎么跟姐姐一见如故呢，我竟是才刚知道，原来咱两家还是世交。”
就只见五太太那里自始至终低垂着头，叫人看不清她的眉眼，只能看到一截掩于衣袖下的葱白指尖——蓦地，珊娘又想起老爷书房里的那幅观音像了。
珊娘对着前世的自己一阵冷笑，然后抬眼瞄向袁长卿，却是不想，就这么跟袁长卿的眼对了个正着。
五太太虽不是个称职的主母，可待客的基本礼貌好歹还算周全，便半掩在珊娘身后，对那二人讷讷地说了几句“承蒙高义搭救小儿”之类的客套话。
她这里正看着那幅画，老爷那里已经察觉到了她的存在，忽地一回头，见是他，老爷吓了一跳，几乎是手忙脚乱地过去收了那画，然后扭头瞪着珊娘，低吼道：“不知道家里的规矩吗？！我这书房可不是谁都能进来的。”
她这里吩咐一声，身后就有丫鬟或婆子相应地答应一声，然后急急分头去办差了。
“哦。”五老爷点点头，便盯着大案上失败了的画作不再搭理桂叔了。
——那炎风都已经在这里了，袁长卿还会离得远吗？！
珊娘回头，却是看着那开口之人忍不住一阵眨眼。这说话之人，居然是那明哲保身的桂叔。
果然，侯瑞话音一落，那边的胖妇人就又跳了起来，“听听听听，打了人还振振有词，便是你们侯家家大业大，也没这么欺负人的……”
三和一家子都是侯府老仆，仆役间错综复杂的亲戚故旧关系，问她最没错了。
“我身体不好……”
看着众人如行云流水般的动作，桂叔忍不住就抬眼看向那垂手恭立在门边上的田大。
而船上的文士，则一直目不转睛地观察着树梢上的那只鹰隼。
“下次我就拿这个跟袁师兄比去！”林如稚拍着手笑道，“虽然我厨艺也不怎么样，但肯定比袁师兄强。还是姐姐有主意！”
袁长卿一边专心听着老掌柜的讲述，一边状似无意地时不时问着一些叫老掌柜觉得奇怪的细节问题。而若是老掌柜有忠肃伯那样见微知著的本事，这会儿怕早就已经注意到，自家少爷关注的重点，竟不是侯家顶门立户的爷们，而是那些待嫁的姑娘们。
她再次转向太太，“这都是些小事，实在不需太太去费神，倒不如由我揽下来，也是我对太太的一片孝心了。”
家里这混乱的一团，叫当家做主多年（至少感觉上是如此）的她实在忍耐不下去了。而既然决定伸手了，那么跟马妈妈对上也就成了必然。从马妈妈那强硬的眼神里，她就能看得出来，那位跟她之间，怕是没个善局……若是前世，她不定也就狠狠心，想着法子直接把人撵了，可这一世……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原来她跟侯瑞长得很像。一样修长的眉，一样细长的眼，只是十六岁的侯瑞，那脸型轮廓要比才十四岁的她显得更为棱角分明。
差点被人冲撞了的珊娘倒是没有五福那么生气，两世为人的她自然知道，比起她这刚被从西园里“撵”回来的大姑娘，以及那没了生母依靠的大少爷，这生母得宠的二少爷侯玦的大腿明显更为粗壮。更何况如今这管家大权，大半都落在那马妈妈的手中。
“抬头！”珊娘一声低喝。
林如稚仿佛也被珊娘的粗暴给吓着了，指着楼下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而那哭嚎声，便是从那竹筐后面的小巷里传出来的。
周崇一窒，看了袁长卿一眼，只愤愤地不吱声了。
确实，珊娘要比眼前的姑娘略矮一些。
五福吐吐舌，把手里的丝绢小心塞给李奶娘，狗腿子似地过来，凑到珊娘面前讨好道：“姑娘这是要上街逛逛？带上我呗？我都好久没上过街了。”
“妈妈快别这么说，我哪敢用太太屋里的姐姐？这对太太也太不敬了，”珊娘暗刺了马妈妈一句，回头又对五太太笑道：“再说我也用不着。我那院子原就不大，我又是个怕麻烦的，人多了反而看着不清爽。”
这天的晚些时候，五太太姚氏正在绣房里拿着几色丝线在绣架上对比着用色，忽然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低低的说话声。
方妈妈行了个屈膝礼，退后一步，那田大家的这才上前，恭敬笑道：“不知道姑娘想把早膳摆在哪里。”
大概是看着他的人全都跪在那里不敢上前相救，没了救星的小胖子终于知道怕了，哭嚎着大喊道：“别打了，别打了，哇……我不哭了，呜……疼……”
果然如珊娘所料的那样，她的院子其实仍是属于她的。虽然这几年显然并没有被人精心照料着，那犄角旮旯处处处都是堆积的灰尘蛛网。
她岂能不知道，马妈妈并不能代替她成为这家里的主母？可她真心不愿意面对那些人，也不愿意去应酬那些事，她这一生都只愿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而这些年，也亏得马妈妈帮着她，不然她怕是早就撑不下去了……
好消息。吴妈妈暗暗一点头，又问：“太太呢？”
六安正襟危坐地跪坐在珊娘的脚边，抬头笑道：“我能进西园，原就是托了姑娘的福，如今姑娘回家去，我自然是跟着姑娘的。”
珊娘眼帘一垂，带着股压抑不住的怨气，倔强地扭着脖子道：“不搬出去又待如何？！老太太都那么说了，我再强留下也没意思。”——竟是一副赌气的口吻。
其实要说起来，老太太那里来叫人时，该有数的人心里就已经都有了数。而且珊娘故意把身边所有能排得上名号的丫鬟婆子们全都带去上房，为的就是叫这些人能在第一时间里知道事情的进展，也好叫她省些口舌。
果然便是那个高颧骨的婆子代表着这二人先开了口。那婆子堆着一脸僵尸般的笑，道：“老爷太太派我们来给老太太请安，顺便瞧一瞧姑娘。如今见老太太一切安好，姑娘也好，我们老爷太太也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