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只有林仲海带着他的两个学生过来,珊娘倒还有理由躲个清闲,可偏偏林如稚也跟着一同来了,于是,心疼五太太不惯见客的五老爷二话不说,就把珊娘推出来做了那接待女客的女主人。

五老爷则冲着珊娘一阵瞪眼儿,半晌,才轻咳一声,回头对五太太道:

且还是颇为强势的各种明示暗示!

总之,两方人马这么一遇上,加上主夫主母都不给力,顿时一个个全都对瞪着眼儿不吱声了——啊,也不能说是“全都对瞪着眼儿”,至少珊娘“母女”这会儿是垂着头不看人的。当然,她俩一个是真害羞,一个只是假装的。

于是,也就难怪珊娘看向那幅画的第一眼,先是看向那只手了。

于是,隔了一世,那张差点成为珊娘心魔的脸,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撞进了她的眼里。

桂叔却似乎见怪不怪,躬身笑道:“也没什么,是大爷又跟人打架了。不过还好,只是些皮肉伤。”

也不会这么快认出炎风……

——好吧,这话也够恶毒的。

先生一窒。事实上,到底是谁打了谁,以及为什么打起来,先生到现在也没弄清楚。若不是这四个全都死硬着不肯开口,先生也不会气得叫家长。

三和忽然道:“管着老太爷东园的那个桂老总管,桂伯,是他亲哥哥。俩兄弟相差了整整二十岁呢。”

果然好女怕缠郎——女郎更可怕!

五老爷被众人簇拥进他的院子,才刚在正房上首落了座,便有丫鬟及时送上热茶和热手巾等物,又有丫鬟殷勤上前,替老爷解了外面的大衣裳,换了家常的衣裳……

随着忽哨声,已经飞远的老鹰忽地一个回旋,然后一收翅膀,竟如箭般从空中扎了下来。

那林如稚瞪圆着杏眼,张着嘴一阵发愣,然后忽地鼓掌大笑起来。虽笑得很没有女孩子该有的温婉优雅,却别有一番直爽利落的风情,叫侯珊娘看了忍不住也跟着将唇角处抿出两个微微的凹陷。

忽地,那“高岭之花”抬起头来,乌黑平直的眉锋骤然扬起。

她转向姚氏,“实话不瞒太太,回来这几天,我冷眼看下来,家里多数人还是好的,就是有些人,许是差事当久了,渐渐有些懈怠了。我想着,便是日常管事不需要我,我总能在一旁帮着太太和妈妈敲一敲边鼓,给那些不肯上进的紧一紧弦子,一来省得太太在人前做了恶人,二来,”她看向马妈妈,“说句让妈妈不高兴的话,妈妈到底只是妈妈,有时候,该说的话便是说了,也总没有太太或我说起来更管用。”

一时间,起居室里除了炭火时不时发出细微的“哔剥”之声,便只有五福手里那把扇子“呼啦啦”的声响。

直到一口气呼尽,她这才缓缓睁开,然后头一次那么认真地看向侯瑞。

只见她大哥先是不耐烦地甩开那个翠衣的纠缠,然后又推开想要跟他说话的奶娘,就那么一个人自顾自地出了车马院,只把他那相互对瞪着眼儿的丫鬟和奶娘全都抛到一边。

小胖子又垂了头。

两个孩子捂着耳朵一阵乱叫——虽说家里兄弟姐妹多,可珊娘好歹曾是西园里的第一姑娘(这说法实在是……),每逢年节她总跟在老太太的身边,便是她认不全家里的兄弟姐妹,家里的兄弟姐妹却是没人不认识她的。

珊娘抬头,这才发现,原来左侧有条小巷。巷口处胡乱堆着一摞竹筐,正好挡住了巷口。

那林芝老爷子有两个儿子,四五个孙子,偏偏两房就只有林如稚这么一个女孩儿,故而林如轩也很是疼爱自己的这个堂妹,见堂妹话里有不高兴的意思,便赶紧绕开了这个话题,心里却仍是对侯十三这人保留了意见。

“怎见得你就比我大了?”小姑娘不服气地一抬下巴,“你看着都还没我高呢。”

珊娘却缓缓摇头道:“便是叫人来,我怕也说不清呢。能看到实物才是最好。”

珊娘扭头似笑非笑地睨了马妈妈一眼。这马妈妈当着太太的面就这么随意指派太太屋里的丫鬟,说白了,不过是有意叫珊娘看看,她在太太面前的体面而已。

她倒不是故意装着宽容大方,而是她能看得出来,这妈妈的脾气就是这样的,并不是有意针对她一个人。既这样,她也就懒得跟人计较了。

“姑娘客气。”

原本跟着二爷的那些丫鬟婆子见了,也全都呼啦啦地跪了一地,一个个的磕头求饶声竟是一声儿高过一声。那乱哄哄的声音,顿时拱得珊娘心火又窜高了一丈,回手就在小胖子的屁股上示威似的又拍了三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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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为难地低了低头,“只是……才刚老太太身边的吴妈妈送我回来时,看到居然连姨娘都跑出来待客了,就问着妈妈,把老爷的脸面往哪里搁……太太不知道我听了心里有多难受。而且,吴妈妈来了那么久,丫鬟们也不知道上个茶,可见妈妈年纪大了,总有管不到的地方。女儿虽然年纪小,可看到了若是不指出来,丢的总是我们五房的脸面,何况女儿在西园跟着老太太学的便是怎么管家。女儿并不是想要挤兑妈妈,或是指责妈妈什么,女儿只是单纯想要帮太太而已。因为传出去,别人不会说是下人哪里疏漏了,只会说是太太有什么不是,女儿不愿意老爷太太脸上无光,才一回来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得罪了妈妈,可女儿的心是好的,是为了咱们这个家,是为了太太的名声!”

下面一个妈妈小心翼翼答道:“老爷出门访友去了,说是这几天都不会回来呢。”

六安和七彩八锦她们几个,是她在做那个“梦”之前就被分到她的院子里的。而这些不入等的小丫鬟和三和五福她们还不一样。三和五福是屋里侍候的,自然是各有主子。她们这些不入等的小丫鬟,论职责只是打扫庭院,听大丫鬟们的差使;论归属,她们只属于她们所服务的那个院子,并没有专属的主子——就是说,那院子里住了谁,谁才是她们主子。

她看看挂着帘子的内室。虽然看不到里面,但刚才鱼贯出来的丫鬟婆子,还是叫她猜到,她们应该是正在收拾东西。“瞧你这架式,竟还真打算搬出去怎的?我说你还是向老太太低个头讨个饶罢。”

只是,她高兴了,别人却是惶恐了。一进院子她就看到,满院子的大小丫鬟婆子们脸上全都挂着副惶惶不安的神情。

珊娘回头看向堂下,只见堂下站着两个婆子。一个约五十来岁,生得高颧骨薄嘴唇,看着有些刻薄相;另一个约四旬左右,团团的脸儿看着倒是挺讨人欢喜,只是那有些飘忽的眼神叫人觉得,此人定然不是个主事的。

于是十一娘眨着双纯净的眼,一脸惊奇地问:“真的?”

珊娘那原本就有些微翘的唇角忍不住就往上提了一提。五福的意思她再清楚不过,这丫头一向有些懒——不是不爱做事的那种懒,而是懒得应酬复杂的人际关系——叫她换个新主子,跟新人争宠什么的,大概这丫头又会大叫:“能不能愉快地当差了?!”

“姑娘,该起啦。”李妈妈笑着又低唤了一声。

五福简直不敢想,万一她家姑娘真被送回去,等着她家姑娘的将会是什么样的命运……自然,做主子的不得好,她们这些做下人的也不会落下什么好!

“他们说,娘快不行了。”

前世时,当听说来的是袁长卿,那个势单力薄的长房遗孙后,原本对袁长卿很感兴趣的好几个姑娘都打了退堂鼓,直到看到袁长卿那张脸,才叫众人重又燃起兴趣。而这一世,珊娘却决定,要替这袁长卿多多吸睛,直叫所有人都对他感兴趣才好。想来他的可选择余地大了,自然也就不会再来打她的主意了。

珊娘笑着又道:“其实说实话,才刚你们问我他长什么样儿,我没好意思说。你们不是都说那林如轩长得好吗?林如轩跟他站在一处,你们必定只能看到那位袁公子,看不到林如轩的!”

顿时,不出她所料,包括那位已经有内定夫婿的七姑娘在内,几位姑娘的眼全都闪过一道精光。

许是她一时没能收敛唇边的笑意,或者只是纯粹做贼心虚,十四姑娘忽然斜睨着珊娘道:“姐姐说这些话,什么意思?”

于是珊娘坦然笑道:“这意思还不明白?那袁家人为什么而来,连我这搬出西园的人都知道,没道理你们会不知道。不过是在我这里假装着女儿家的矜持罢了。今儿你们是在我这里,又不是在西园,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对了”,她转向十一姑娘,“才刚你说的不对,我听说袁家那个世子之位到底给谁还没准儿呢。那位袁二公子,说起来也就只沾了他父亲的光而已,可没听说他才学如何。可这位袁大公子,却已经是京城有名的才子,听说在京城还有个浑名,叫‘高岭之花’,连好几位公主郡主都倾心于他呢。何况,怎么着那位都沾着个嫡长二字,那世子之位最后到底花落谁家,我看还不定呢。再退一万步说,男人嘛,终究是要走出家门建功立业的,俗话不是常说,‘祖上有不如自己有’吗?那袁老二又有什么?倒真不如这位袁老大了。”

她这般信口开着河,听得几位姑娘眼眸连连闪烁。最后,七姑娘放下茶盏,过去拧着十三儿的脸颊笑道:“听听听听,这才出了西园几天?!连点女儿家的规矩都没了,竟在这里评说起外男来!怎么,听这意思,咱们小十三儿这是动了春心?!”

“啊呸!”珊娘拍开她的手,笑骂道:“我若想要那些,就不会装病出来了。不过,虽说我现在是装着病,可之前确实是病了。这一病才叫我明白,原来那些富贵贤名,说穿了,不过都是些浮云,与其为了这些每天辛苦,倒不如让我多睡一会儿懒觉呢。”

十三姑娘搬出西园时,那爱睡懒觉的名声可就已经传出来了。虽说几位姑娘都不太相信她,可也都没再说什么,只又扯回话题道:“总之,不管你是真病还是装病,老太太的意思是,你和五婶平常躲懒也就罢了,这个场合却是不许躲,都得去参加春赏宴的。”七姑娘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