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珊娘目的并不在放鹰上,她只是想要更加了解自己的丈夫而已。而直到过了很久,珊娘才渐渐明白,袁长卿那没有任何解释的无声拒绝后面所隐藏的含义——原来,一切都不关那只鹰的事,袁长卿才不在乎她或者那只鹰,他在乎的,只是她越了界,是她想要染指他不想对她开放的那一部分自己。

而五太太那里,原就是被珊娘忽悠着过来的。太太心里觉得,庶子遭了罪,她这个嫡母怎么也得表示一下关心,这才同意过来的,却是没想到竟这么倒霉,顶头就遇到了那个吓人的冤家……这会儿五太太没有再次把那衣袖抖出个水波纹,还多亏了之前珊娘在绣房里替五老爷说了无数好话的功劳。

而虽说整幅画都只用了深浅枯润不同的墨色,若要仔细分辨,还是能看得出来,那只捏成兰花指形状的手上,被上了一层极浅淡的粉色。

而这会儿,马车里果然又钻出来一个人。那人猫着腰,把同样也是一身透湿的侯玦递给那个伸着手的青年,然后直起身,抬手将贴在额上的湿发全都撸至脑后……

此时若是珊娘在,定然会惊得目瞪口呆——传闻中不问家事的五老爷,居然会主动开口问事。

此生的她自然不可能知道。那前世时和袁长卿交好的端王殿下,此时也还尚年幼,且还没有留起那把著名的美髯。若不是那一声“炎风”,以及那声“五爷”,她根本就不会认出他来。

先生正为难着,忽然又听到一个声音轻声慢气道:“我们姑娘说的是。我们大爷虽是男子,可也不是可以随便被污了名节的。别的不说,要是叫人说我们大爷竟不长眼看中……呃,总之,还是请先生替我们大爷正一正名的好。”

她扭头看向先生。

五福呵呵一笑,“他就叫桂叔。姓桂名叔。呵呵,姑娘觉得好笑不?”

于是,那没脸没皮的林如稚就这么一步步地挤压着珊娘对她的戒心,扩张着她在珊娘心中的存在感。等珊娘留意到时,她接待林如稚的地方,已经从二门外的花厅移到了后花园里的八风阁。这会儿又因说到栽花种草,叫小姑娘又缠上来,只说想去看看珊娘之前曾说过的花盆架子。珊娘一个没忍住,差点就要邀请这跟她其实一点都不熟的小姑娘去她的春深苑了……

二门处,那暂代了桂叔职责的田管事虽是匆匆得到消息,总算赶在老爷进门前到了院子门口。而老爷院子里的一众丫鬟小厮们,则早已经在那里候着了。

“那不是……”文士张嘴刚要答话,忽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忽哨。

女学里要学琴棋书画外,也要学厨艺刺绣的。这两样倒是男学里没有的功课。

“嗯?”

她忽地抬手掩住唇,像是才刚反应过来一样,一脸歉意地对马妈妈又道:“妈妈误会了。这些年,也多亏了有妈妈帮衬太太呢,我说的帮忙,真的只是帮忙而已,并不是要夺了妈妈的管家之责。而且,既便妈妈想要躲清闲,太太和我也不肯叫妈妈卸下差使呢。我只是想着,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便是太太和妈妈都生着三头六臂,也总有照应不到的地方,我只想帮着拾遗补缺罢了。”

三和倒是一贯的心平气和,见六安站在那里没了主意,便把她叫过来,教着她怎么就着熏笼给珊娘的衣裳熏香,她则过去将另一只熏炉搬近浴桶,好便于李妈妈替珊娘烘干那头湿发。

珊娘蓦地闭上眼。

她再次看向侯瑞。

“跟着你的人呢?”她问。

“姐姐姐姐,好姐姐,饶命饶命……”

那哭嚎声,听着竟出人意料的有些耳熟。

“瞧三哥说的,”听着堂哥好像对侯十三颇有微词,林如稚不由就瞪圆了眼,替自己才刚认识的新朋友打抱不平道:“我看侯姐姐性情好着呢,哪像你说的那样?!我这么冒昧跟她搭话,她也没嫌我失礼呢,从头到尾都一直是那么笑眯眯的。”顿了顿,又叹道:“就是看着好像身子骨不好,说是要休学呢。”

珊娘这会儿心情好,便笑着解释道:“我那院子小,摆不了几盆花,可若是利用架子,不仅养的花能多些,也更方便打理。”顿了顿,她到底没忍住,又笑道:“你该叫我姐姐才是,我应该比你大。”

“这有什么,”方妈妈笑道,“顺道再把木器行的人叫来便是。”

——好嘛,刚折进去一个翠翘,这会儿又想塞过来一个翠羽!

珊娘却一把拦住想冲上去理论的五福,对那婆子彬彬有礼笑道:“是我无礼了。”又回头对五福道,“妈妈只是尽忠职守而已。”

“有劳二位了。”她笑道。

为首那个看着像是奶娘的人,见珊娘如此逞凶,偏又不敢上前,只得在床前脚榻边跪了下来。

于是,再一次,马妈妈深深感受到这身份差距上的满满恶意。

于是她一脸“急切”地摇着手道:“不是的不是的,马妈妈是太太的人,我怎么也不至于那么不懂礼,这一回来就去挑妈妈的刺,何况妈妈这么大年纪还要帮着太太操劳,便是没功劳也有苦劳的,女儿还不至于那么不懂事。只是……”

于是吴妈妈皱眉问道:“五老爷可在家?”

珊娘唇边的笑意微微一凝。

赵氏抬眼瞅瞅她,接过茶盏放在茶几上,又挥手命屋子里的人全都退出去,这才拉过珊娘的手,低声问道:“我正要问你呢,你这到底是怎么了?以前看你也不是这么没算计的一个人啊!”

一路上两个妈妈都在偷眼打量着珊娘,珊娘只故作不知,兀自翘着唇角,心满意足地往自个儿的院子过去——也是,费了她好一番功夫,终于才叫她如了愿,这会儿她不高兴才怪。

于是老太太放开珊娘的手,指着堂下那两个妇人道:“那是你父亲母亲派来的人。”又对那二人道:“你们姑娘来了,你们老爷太太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吧。”

她这般突显着自己和老太太的亲密,珊娘自是没什么反应,七娘和十一娘心里却被膈应得不轻。

五福忙屈膝道:“看姑娘说的!哪就到了这一步了?老太太的意思,不过是点醒着姑娘罢了,哪里就要把姑娘挪出去了!姑娘当今之计,是赶紧想个法子去向老太太认个错,老太太一向宽厚,定不会怪罪姑娘的。”

“蚕茧”里的“蚕蛹”蠕动了一下,想要再次翻滚起来,却因被李妈妈的胳膊挡住而没能成功。

而如今老太太这么一放话,显见着是不打算继续容忍十三姑娘最近的懒散懈怠了。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便响起袁长卿那清冷了一辈子的声音:“你们怎么来了?”

五老爷那里分分钟都盯着五太太呢,岂能看不到这一眼,顿时被五太太看得骨头一阵发软。

五太太却是再没想到,她偷偷看向五老爷的眼,竟叫五老爷逮个正着,且五老爷看着不仅不像生气,竟还一副骨头都轻了三分的模样,五太太不由又是一怔——今儿老爷这是怎么了?!中邪了?!

且不管这五老爷到底是中邪还是中了美人计,总之,五太太实在想不明白五老爷这是怎么了,便先丢开那个人,侧身问着珊娘,“你是个好孩子,应该不会无缘无故不去上学,若有什么缘故,便跟老爷直说,想来老爷也不会强逼于你。”

于是,五老爷心里当即决定,不管珊娘的理由正当不正当,只冲着五太太这句话,他就准了珊娘的逃学。

珊娘那里却是吭哧了半天,也没能替她那休学的要求编出一套合理的借口。

偏就这样,五老爷居然还点着头道:“嗯,你既然不想去,不去也罢。”

五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