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的贴身小厮阿宝背着老爷冲着桂叔呶嘴做了个鬼脸儿,便提着茶壶退了出去。

珊娘沉默了一下,才笑道:“也没什么,正好跟父亲排行一样而已。”

好吧,这才是真正的得理不饶人!

“当然!”那两家家长也是一脸的气愤。

五福一边走,一边好奇回头,却是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紧走几步追上珊娘,在她耳旁笑道:“姑娘可知道,这桂叔叫什么名字?”

如果那林如稚能够忘了她,不是三天两头跑来献殷勤的话。

桂叔见了,忍不住回头看了这严老头儿一眼,却并没有多话。

“老爷当心!”家人无奈地摇了摇头,便又把手缩回了乌篷舱内。

“哪样?”

眼前的少年,高高瘦瘦、眉目幽冷。偏那白皙的肤色,衬得一双乌黑的眼眸更显深沉,不由就叫老掌柜想起这位爷在京城里的浑名:高岭之花。

果然,马妈妈拉长着一张马脸,不悦道:“姑娘的意思,可是觉得太太管家有哪里不到的地方,竟需要姑娘的指正?!”

这会儿,原正看着茶炉的六安被五福赶到了一边,只捏着手,无措地看着五福。

……在那前世的儿女脸上看到过……

而显然,这丫鬟不可能是那不管事的五太太派过去的。

三和歪头想了想,忽然明白过来,上前禀道:“竟忘了,今儿正是学里沐休的日子。”

珊娘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小胖墩一眼,看着那三个仍没有回神的小男孩笑了笑,柔声又道:“我还当是谁呢,原来都是一家子的兄弟。说起来,你们是不是该跟我打声招呼?”

正沉思间,她的耳旁蓦地响起一声哭嚎。

一年前,林如轩还跟周崇、袁长卿是同窗,如今则是在梅山书院男子学院里就读,跟女学那边的侯珊娘虽然从没直接说过话,可也算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倒也认识人。于是他这里才刚一认清来人,他那活泼的小堂妹就跟条鱼似的从楼上溜了下去,竟就这么兴冲冲地跟那侯十三搭起话来了。

老掌柜忙道:“姑娘若是想要原色的,后面院子里还有一些,姑娘可愿意去看看?”说着,便引着珊娘往后院过去。

话说这十三姑娘虽然是在这梅山镇上长大的,但作为没落贵族,她家老太太守的却是上一世纪的规矩,便是顺应朝廷的号召,肯送她们这些女孩儿们去女学上学,却也不代表老太太就能接受如今姑娘们只带个丫鬟就能满街跑的现状——至少西园里的姑娘们没这个自由。

姚氏又拍了拍珊娘的手,扭头问一直站在门边上的丫鬟明兰,“这个月的月钱早发了吧?姑娘才刚回来,那份可有补过去?”

那守库房的婆子竟一点儿也不掩饰她的不高兴,伸手就从珊娘手里摘下那幅绣品,重新卷好后塞回箱笼,头也不抬地道:“前两天太太库房那边漏了雨,这才临时把这几箱子东西挪到这边来的,明儿就搬走了。”又道,“这都是太太的宝贝,姑娘若要动,还是请先知会一下太太吧。”

方妈妈便又指向身后的妇人笑道:“这是老爷已经荣养了的奶娘田奶奶的儿媳妇,如今管着家里的厨房。因姑娘才刚回来,也不知道厨下的手艺合不合姑娘的口味,这田大家的人老实,不敢怠慢了姑娘,这不,亲自领着人来给姑娘送早膳了。”

小胖墩儿的干嚎顿时就变了调,这一回,是真飙出眼泪来了。

马妈妈就算再咬牙切齿,这会儿也不得不冲着身后随着的丫鬟婆子们挥了挥手,她自个儿则支吾着找了个借口,有意想要开溜。

她脸色一沉,猛地上前一步,往珊娘身边一跪,冲着五太太就是一阵的磕头,“太太恕罪,是老奴没管好家,倒叫姑娘一回来就看不上眼了。既这样,老奴自请荣养,也省得太太为难。”

到得大厅中,珊娘装作一脸疲惫地往堂前的太师椅上一坐,只低头不语。

她才刚一回眸,就跟六安那双带着好奇的眼撞在了一处。

看着珊娘强打精神撑着笑脸,在那里命人端茶水送点心,大奶奶忙摆着手笑道:“快别忙了,一会儿就该到用午膳的时间了,这会儿哪还要吃什么点心。”又瞅着珊娘的脸色道:“你可还好?”

这马妈妈是个棒槌,可显然方妈妈不是。此时方妈妈看向十三姑娘的眼神里,不由就带了几分慎重——看来这位七岁离家的十三姑娘,远没表面看上去那么……嗯,笑容可掬。

这么想着,老太太的神色顿时又淡了几分。

若给她一点时间,她定然能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叫老太太也抓不住她的把柄。可惜了。

五福跟只小狗似地,瞪着一双比旁人都要圆而大的眼,忽而瞅瞅你,忽而看看她,忽而又看着珊娘张了张口,一副想要说什么,又害怕所说的不中听,会引来责难的模样。

此时十三姑娘已经把自个儿全都裹进了被子里,就只有一截乌黑油亮的发梢还露在外面。李妈妈宠溺地抚了抚那黑发,跟哄小孩儿似的,伸手在那“蚕茧”上轻轻拍抚着,一边柔声唤道:“姑娘,姑娘?该起啦,不早啦,太阳都晒屁股啦!”

现今被老太太养在西园的姑娘只有三位,其中两位都是嫡出的姑娘,只有十三姑娘侯珊娘是五房庶出的女儿。可虽说是庶出,这珊娘却打小就聪明伶俐,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几乎年年学考都是女学里的第一名。因此,府里人都说,十三姑娘是玉字辈姑娘中最为出挑的一个,也是最得老太太欢心的一个。

帐幔内,侯珊娘缓缓闭上眼,却发现自己连一点伤心失望的情绪都没有。

她往四周看了一眼,一时没找着姚氏,便也顾不上她了,回头对侯瑞道:“事出突然,客院那边一时来不及收拾,还请哥哥先带林学长和这位公子去哥哥的院子里坐坐,好歹换件衣裳喝点姜汤,可别冻着了。”

又叫过她哥哥的奶娘小声嘱咐着:“我瞧那二位跟哥哥的身高差不多,你把哥哥的衣裳找两身出来,给他们替换一下。”然后冲众人拍拍手,“动作都快些。”

于是众人答应一声,便簇拥着那几人往后院过去。

这时,被奶娘裹成个小粽子的侯玦却忽地挣脱他奶娘,跑过来拉住珊娘的手,抬头看着她叫了一声:“姐姐……”

珊娘垂头,就只见那孩子冲着她笑弯起眉眼,“我帮哥哥打架了。我没有逃。”

珊娘一怔,心头蓦地一震。她再没想到,小胖墩今儿护着侯瑞的举动,竟是因着她那天随口骂他的话……

她这里尚未开口,那里侯瑞就裹着斗篷过来了,拿拳头往侯玦的头顶心上一转,笑骂道:“竟还好意思说是帮我打架!要不是你,我和袁兄哪能变成落汤鸡!”

哟,这都已经通报过姓名了?!

珊娘忍不住往袁长卿那里看去,却恰好和他看过来的眼对在一处。

珊娘一怔,正打算礼貌地避开眼,却忽然发现,那袁长卿的眼眸闪了一下,竟没有主动避开眼的意思。她的眼忽地就是一眯。

就只见他那里只淡定地跟她对视了一会儿,然后才从容移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