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林如稚能够忘了她,不是三天两头跑来献殷勤的话。

“严伯。”

“老爷当心!”家人无奈地摇了摇头,便又把手缩回了乌篷舱内。

珊娘忽地一抬眉,“你要转来梅山女学?”

眼前的少年,高高瘦瘦、眉目幽冷。偏那白皙的肤色,衬得一双乌黑的眼眸更显深沉,不由就叫老掌柜想起这位爷在京城里的浑名:高岭之花。

于是她笑着又道:“我来向太太请罪,请太太原谅我最近的偷懒呢。”

这会儿,原正看着茶炉的六安被五福赶到了一边,只捏着手,无措地看着五福。

侯瑞身后,黄妈妈气愤地上前一步,才刚要开口分辩,却被翠衣一把拽了回去。

而显然,这丫鬟不可能是那不管事的五太太派过去的。

五福一窒。

珊娘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小胖墩一眼,看着那三个仍没有回神的小男孩笑了笑,柔声又道:“我还当是谁呢,原来都是一家子的兄弟。说起来,你们是不是该跟我打声招呼?”

嫁给袁长卿很久之后,珊娘才在无意中得知,这曲矩木器行的东家竟是袁长卿的外祖家,且他在其中还占着一股……

一年前,林如轩还跟周崇、袁长卿是同窗,如今则是在梅山书院男子学院里就读,跟女学那边的侯珊娘虽然从没直接说过话,可也算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倒也认识人。于是他这里才刚一认清来人,他那活泼的小堂妹就跟条鱼似的从楼上溜了下去,竟就这么兴冲冲地跟那侯十三搭起话来了。

珊娘笑道:“这树瘤应该是故意留下来的。我记得南方好像比较流行这种利用树瘤原有造型做花凳的做法。还有,这应该不是小几,该是放花盆用的花凳。”

话说这十三姑娘虽然是在这梅山镇上长大的,但作为没落贵族,她家老太太守的却是上一世纪的规矩,便是顺应朝廷的号召,肯送她们这些女孩儿们去女学上学,却也不代表老太太就能接受如今姑娘们只带个丫鬟就能满街跑的现状——至少西园里的姑娘们没这个自由。

珊娘一声欢呼,伏在榻几上的手忽地横过去,按在姚氏的手上,“谢谢娘!”

那守库房的婆子竟一点儿也不掩饰她的不高兴,伸手就从珊娘手里摘下那幅绣品,重新卷好后塞回箱笼,头也不抬地道:“前两天太太库房那边漏了雨,这才临时把这几箱子东西挪到这边来的,明儿就搬走了。”又道,“这都是太太的宝贝,姑娘若要动,还是请先知会一下太太吧。”

在这二人身后,是鱼贯一列丫鬟婆子,其中几人手里还抬着食盒等物。

小胖墩儿的干嚎顿时就变了调,这一回,是真飙出眼泪来了。

珊娘却不打算为了这么个小角色而分了神,且暂时放过她,冷哼道:“不说一个爷们原该住在前院,只冲着他是我弟弟,便是老爷亲口许了他,他一个做弟弟的又岂能不懂得‘孝悌廉耻’四个字,竟要强占我这做姐姐的住处?!啊,我倒是忘了,我那弟弟不过才七岁年纪,能懂得什么?想来不是我弟弟的错,便是跟着我弟弟的人撺掇的了!到底是什么样的奴才,才引得小主子作出这种不知礼的事来?!到底是哪个跟我弟弟有仇,竟如此故意引着他败坏自个儿的名声?!”

她脸色一沉,猛地上前一步,往珊娘身边一跪,冲着五太太就是一阵的磕头,“太太恕罪,是老奴没管好家,倒叫姑娘一回来就看不上眼了。既这样,老奴自请荣养,也省得太太为难。”

她倒不是在替十三姑娘打抱不平,而是她觉得,老太太听了这事儿一定会老怀大慰——叫你个小十三儿不知好歹,不肯抱紧我这大腿!

她才刚一回眸,就跟六安那双带着好奇的眼撞在了一处。

“快请。”她道。

这马妈妈是个棒槌,可显然方妈妈不是。此时方妈妈看向十三姑娘的眼神里,不由就带了几分慎重——看来这位七岁离家的十三姑娘,远没表面看上去那么……嗯,笑容可掬。

珊娘觉得,这份看重实在是有点“重”……

若给她一点时间,她定然能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叫老太太也抓不住她的把柄。可惜了。

此时屋子里已经被收拾一新,她名下的那四大丫鬟正屏息静气地垂手立于堂前,等着她的示下。

此时十三姑娘已经把自个儿全都裹进了被子里,就只有一截乌黑油亮的发梢还露在外面。李妈妈宠溺地抚了抚那黑发,跟哄小孩儿似的,伸手在那“蚕茧”上轻轻拍抚着,一边柔声唤道:“姑娘,姑娘?该起啦,不早啦,太阳都晒屁股啦!”

老太太那里盯着十三姑娘看了足足有一盏茶的时间,也没能听到十三姑娘替自己辩解上一句。于是老太太便也一脸关怀地道:“这怕是病了。既然病了,就好生将养着吧,小小年纪可千万别作下病根儿才好。”

帐幔内,侯珊娘缓缓闭上眼,却发现自己连一点伤心失望的情绪都没有。

若是以前,学里不让去也就不去了,可如今家里各处规矩管得严,大爷若是不去上学,那板子最终还是要落在他们这些侍候着的人身上!便是大爷屁股不痛,他们痛啊!

“这种事,不是应该去告诉老爷太太吗?”

南山抬头,可怜兮兮地看向珊娘:“……”

好吧。珊娘伸手抚了抚额。闭关修炼的那二位,怕是不到她大哥打死人命不会露面……甚至便是打死了,只要死的不是大哥,那二位不定也不会露面……

珊娘叹息一声,兀自挣扎道:“府里不是有桂大总管吗?听说以前这种事,都是他出面的。”

于是南山回头看向春深苑门外。

直到这时,那老鼠精似的桂叔才从门外逛进春深苑的小院内,站在花砖铺就的庭院中央,冲着大堂上的珊娘行了一礼,笑道:“姑娘说的是。只是,小人终究只是家仆,家里总得有个主子出面才是。若是姑娘不愿意,也只能叫上二爷了。”

笑话!叫个七岁的毛孩子去保他兄长?!学里的先生非气歪鼻子不可!

珊娘看着堂下的桂叔眯了眯眼,很想拿个什么东西砸开这老鼠精的脑壳,看看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偏那位笑得那么……猥琐,就是看不明白他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