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见女孩看着自己笑,珊娘一阵眨眼。这还是她头一次被陌生人搭讪呢。

“妈妈来得倒早。”五福最是活泼,拽着手里的丝绢冲方妈妈打着招呼。

“真的?”

珊娘跟在管库房的妈妈身后进了库房,却是还没往深处走,就被库房门口胡乱堆着的一口箱笼绊了一下。顿时,一卷丝织物,便这么从未合拢的箱笼里滚出一半来。

珊娘叹息一声,指尖划过额际,以掌心轻轻覆住眼。

小胖子叫得更凶了。

马妈妈的脸色顿时就是一阵不好。太太不管事,老爷也不管事,以至于她和马姨娘在五房作威作福惯了,竟一时忘了,一个姨娘的身份是上不得台盘的。而她女儿上不得台盘,于她这做娘的,也不是什么有体面的事……

“这是……”

——好嘛,一字不漏,那话全从门缝里飘了出去。

而老太太却因此心里很有些不悦。虽然在她眼里,红着眼圈的珊娘只是在死撑,可不听话就是不听话,老太太原本的那一点感动,立马便在珊娘“和她老子一样的倔强”下化为了乌有,反而收了泪,一个劲地催着珊娘趁着天还没黑前赶紧回家。

珊娘正摇头笑着,门外有小丫鬟来报,说是大奶奶来了。

珊娘笑道:“妈妈是谁?”

她的这番表现,显然叫老太太觉得,她还是有心在自己面前争一争宠的。于是老太太只装作没看到十四那几乎黑了半边的脸,拉着珊娘的手问道:“才刚你大伯母还在说,这一回的方子是大德堂的奎大夫给开的。那奎大夫可是从太医院里退下来的,一把脉息自是没话说,你吃了可觉得有起色?”

十四这稍嫌粗鄙的炫耀手法,在高傲的七娘看来,简直就是不堪入目。

许是想着父母,便由不得人不想到儿女。想到儿女,珊娘撑着额头的手忽地就滑了一下。

五福不屑地撇着嘴——什么打探动静?!说白了,不过是看着姑娘这条船不稳,这是先一步去找下家了!

五福顿时就拧紧了眉。隔着门槛看看紧闭的卧室房门,她着急地跺了一下脚,一回头,见三和仍是那么心平气和地教着小丫鬟们理丝线,五福立时气不打一处来,三两步冲过去,劈手就夺过那只装着丝线的笸箩,压着声音冲三和恼道:“都这时候了,你竟还有心做这些!姑娘一向听你的,你好歹也劝着姑娘些!不为别的,咱们姑娘走到如今这一步容易嘛?!若真这么被送回去,以后可怎么办?!”

珊娘的唇边挂上一抹讥嘲微笑时,她的夫君,袁长卿袁大学士终于来到了上房门口。

林如轩也道:“我知道你的心思,可这‘玉绣’也不是哪儿都有的。何况,我看这玉玲珑已经算是件不错的寿礼了,太后那里应该也能交待得过去。再者,袁老大不是给你出了主意吗?在盒子上再添些花样,一样能叫你压过……呃,别人。”

周崇扭回头,冲着林如轩不客气地一掀鼻孔,“老四就是老四,什么别人?!”——去年老四送给太后的寿礼就是一幅“玉绣”——“我就是要压过他,怎么着?!我大哥不能出手,原就该由我出面来压制他们才是,不然还真叫他们以为自个儿能翻了天了!”

忽然,旁边一直没吱声的袁长卿清了清嗓子,“五爷,您怕是忘了,离京时您是怎么答应您大哥的了。”

周崇一窒,看了袁长卿一眼,只愤愤地不吱声了。

对面,林如轩则悄悄冲着袁长卿一竖拇指。

他自以为自己做得隐蔽,却偏偏就叫周崇看了个正着。周崇那火爆脾气“腾”地一下就上来了,一甩袍角,道:“我还是不甘心,得去问个清楚。”说着,脚不沾地地跑下楼去。

“哎!”林如轩和林如稚同声叫着,却已经晚了一步。这二人赶紧起身去追,跑到楼梯边,林如轩一回头,见袁长卿竟仍老神在在坐在那里喝着茶,不由一扬眉,“你不来?”

“有你们就够了。”袁长卿笑道。

这时,楼下已经传来周崇拦住侯十三娘说话的声音了,还有林如稚代为道歉的声音。林如轩再顾不得袁长卿,一跺脚,只得先下了楼。

楼上,袁长卿听着楼下的对话,那眉忍不住就皱了起来。他想了想,到底有些不放心,便拿着那茶盏走到楼梯口,隐在高处探头往楼下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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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急惊风似的周五郎不管不顾地伸着手臂拦下侯珊娘时,珊娘尚未反应得过来,方妈妈已经跟只护鸡雏的老母鸡似地,把珊娘和三和五福全都护在了她的身后。

“你要做什么?!”她大声喝道。

周崇却是看都不看向她,只隔着她问着珊娘道:“我问你,你那几幅绣品,是不是‘玉绣’?”

此时林如稚已经追着周崇来到楼下,见状赶紧过去将周崇拖开,对珊娘歉意笑道:“姐姐勿怪,我这师兄打小就是急脾气……”

“不是急脾气,是没礼貌吧。”珊娘不客气地道。

顿时,店堂里为之一静。

楼上,袁长卿探头往楼下看去,却发现那个侯十三被楼梯挡住了大半边的脸,只能叫他看到她那身浅紫色的衣衫,以及那含着笑意的一弯唇角。

珊娘习惯性地抿着唇角,笑意盈盈地道:“便是要问人什么事情,总该先用一个‘请’字的。先生应该都是教过的,怕是时日久远,这位公子一时给忘了。”

——却是暗讽了周崇一记。

周崇皱了皱眉,按照他的脾气,该当面就发火的,可看着对面女孩唇角那抹淡淡的笑,不知怎的,那火气竟怎么也发不出来了。

“姐姐,真是对不起。”林如稚忙又推了周崇一把。

周崇被她推得晃了晃,可被师妹拿眼神逼着,又怕她去老师那里告状,只得别扭地转开眼,到底含糊地嘀咕了一声“抱歉”。他告诉自己,一切都是看在那个“玉绣”的份上,便又扬头道:“你还没回答我呢。”

“回答什么?”珊娘装傻。

周崇的眉又拧了起来。可看看林如稚带着威胁的眼,他只好尽量保持着礼貌道:“请问,你那几幅绣品,可是‘玉绣’?”

“什么‘玉绣’?”珊娘继续装傻。

“就是你那几幅绣品。”周崇道。

“我不知道什么‘玉绣’。”珊娘摇头。

周崇没法子了,看看林如稚,对珊娘又道:“那么,我能看看你那几幅绣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