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老爷给了个上不得台盘的东西?!”

听说年轻时五老爷的性子很拧,从不肯轻易向老太太低头。而对于老太太来说,大概觉得,五老爷愿意娶谁都没什么区别,只要对方是姚家的女儿就成。

严伯看看翠翘,却是故意缓慢地往大门处挪着——人总是这样,上位者再怎么傲慢,下位者总觉得能忍,但如果原本不过是跟自己同等身份的人狐假虎威地“作”起来,那可就不一定能忍了。

她的红眼圈,显然叫上了年纪爱动感情的老太太也很是感动了一把,抚着珊娘的头发道:“回去好好养病,等你养好了,我再派人去接你。”

珊娘一愣,这才想起,这还是她小时候的爱好——啊,不,其实也没那么“小时候”……以她现在的年纪来说,也就一两年前——只是,后来老太太说,这不是个淑女该有的爱好,她也就放弃了……

“姑娘也真是,怎么好好的竟病了?!还闹到被老太太送回去养病的份上!怎么也不替太太想想……”

——也是,往日西园姑娘里最有前途、最是听话、最求上进的十三姑娘,怎么可能一下子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变得这么懈怠懒散了呢?总得有个原因吧!回过神来的老太太这会儿心里不存疑才怪!

她微一竖眉,摆出一副打趣人的姿态,伸手就去拧十四的脸颊,一边笑道:“你这坏丫头,这是故意的吧?明知道你十三姐姐身上不好,不能去给老太太请安,心里定然已经很是不安了,偏你还这么刺激她!”

要说起她的父亲和嫡母,其实珊娘并不怎么熟悉。虽说珊娘的爹,侯府的五老爷还是老太太亲生的小儿子,可许是这夫妻俩的性情在侯家人当中实在太过奇葩,既不爱争名也不爱逐利,因此整个五房在人前几乎都没什么存在感。

李妈妈的眉顿时又皱紧了三分,才刚要抬脚进屋,忽然感觉这院子里好像少了些什么,便回头问道:“双元四喜还有王妈妈呢?”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得三和在那里细声慢气道:“你的声音还可以再大些,倒正好顺便叫醒姑娘呢。”

人将死之时,好像总爱总结一下自己那卑微的一生。而要珊娘给自己这短暂的一生做个结论,她只会用一个字来概括:累。

“打死我?!那我先打死你好了!”

珊娘一瞪眼,回手就不客气地在那熊孩子屁股上又狠揍了三巴掌——这三巴掌,可比之前那六巴掌都要重得多。

“啊……”

小胖墩儿的干嚎顿时就变了调,这一回,是真飙出眼泪来了。

“姑、姑娘息怒,这是二爷,是您弟弟啊……”

为首那个看着像是奶娘的人,见珊娘如此逞凶,偏又不敢上前,只得在床前脚榻边跪了下来。

原本跟着二爷的那些丫鬟婆子见了,也全都呼啦啦地跪了一地,一个个的磕头求饶声竟是一声儿高过一声。那乱哄哄的声音,顿时拱得珊娘心火又窜高了一丈,回手就在小胖子的屁股上示威似的又拍了三巴掌。

“再吵!”

打完人,她回身指住一地跪着的众人。

顿时,那片哭嚎声为之一静,满屋子就只剩下被珊娘压住的那个熊孩子仍在扯着嗓子嚎哭。

“还哭!”

像头被从冬眠中吵醒的熊一般,凶性大发的珊娘毫不客气地又揍了那熊孩子一套三联掌。

大概是看着他的人全都跪在那里不敢上前相救,没了救星的小胖子终于知道怕了,哭嚎着大喊道:“别打了,别打了,哇……我不哭了,呜……疼……”

确实是疼。珊娘的手都打麻了。

看着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小胖墩,珊娘嫌弃地松开手,任由那小子跟见了鬼似的,提着裤子手脚并用往后退去,她只站在那里若无其事地甩着手掌。

那熊孩子直退到床脚处,抱住床脚委屈地一撇嘴,看样子又想开嚎。

甩着手掌的珊娘回眸一瞪眼,小胖墩打了个嗝,害怕地咬住自己胖胖的小拳头,竟真不敢哭了——那幼稚的举动,险些逗笑了盛怒中的珊娘。

见小胖子终于乖顺了,珊娘这才回身料理那跪了一地的丫鬟婆子。

她冷笑一声,头也不抬地吩咐含着包眼泪被挤在门口处的六安:“去,叫马妈妈过来。”

六安赶紧领命而去。

一时间,屋子里一片寂静。

寂静中,李妈妈抱过一袭大红氅衣严严裹实了珊娘;三和拿过绣鞋,跪在床踏上小心替她穿上鞋;五福踮起脚,将她那头被斗篷压住的长发从斗篷内理出来,又拿了一根丝带匆匆系住。等打理好这一切,那三人全都静气屏息地屈膝行了一礼,默默退到一边。

——下床气的姑娘威武雄、凶残,连她们都不敢惹的……

那跪了一地的众人,全都小心翼翼看着三和她们几个围着十三姑娘打着转,却是再没一个敢出声了。

终于把自己收拾得能见人了,珊娘再次甩了甩手,勾起唇角,回眸看着当先跪在脚榻旁的那个妈妈笑道:“还不知道妈妈是谁呢。”

比起之前那细眯着眼的凶残模样,明明此刻她脸上带着笑,却仍莫名就刺激得众人后背一阵生寒。

“嗯?”

珊娘扬起眉,像在试验着鞋底的柔软度一般,拿单薄的睡鞋在那转着眼珠不吱声的妈妈肩上轻踩了一下。

这极具侮辱性的动作,顿时就叫那个妈妈的脸色变了变,忙垂头答道:“奴婢是二爷的奶娘,奴婢姓孙。”

她飞快地偷抬了一下眼,便只见那大红氅衣里裹着的人儿,虽看着小小的,一副身量尚未长足的模样,偏那被雪白蓬松的狐皮领口衬得格外粉嫩的一张小脸上,一双细而弯长的狐狸眼里满是讥诮。

奶娘默默打了个寒战,飞快地垂了眼,心下却是一阵后悔——不该想当然地以为这十三姑娘是落了毛的凤凰,而顺应讨好小主子,却白被人当枪使了一回。

“哦,原来你是二爷的奶娘。”珊娘笑道:“敢问,奶娘这一大早就带着二爷来我屋里做什么?”

“不是,是二爷……”

“啧,”珊娘很不淑女地一咂嘴,“孙奶娘可想好了再答。怎么说二爷才七岁,便是做了什么不合规矩的事,怕也是别人挑唆的。奶娘可是负责照顾二爷的人,二爷行事若有什么不妥,头一个该站出来规劝的,便是奶娘。那么我再问一遍,奶娘这一大早的,带着二爷来我这屋里喊打喊杀又哭又嚎的,这是要做什么?”

孙奶娘的汗顿时就下来了。她能怎么说?二爷是被人挑拨着来找大姑娘晦气的,我则是顺势来讨好二爷的?!

“奶娘既然答不出来,不如问问二爷吧。”珊娘笑着,回身问那仍抱着床柱不撒手的小胖墩,“你这一大早跑来,是要做什么?”

小胖墩这会大概是屁股上不疼了,一梗脖子,嚷道:“你占了我姨娘的院子……”

“啧!”珊娘又是一咂嘴,打断小胖子的话,回头问着奶娘:“不如奶娘给二爷说说,这是谁的院子?”

奶娘不敢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