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礼芳听到这事不禁眉一竖,眼神更为冷淡:“你能不能闭嘴!”说完快步走了几步,离顾廉芳远了些。

这样毫不设防毫不避讳啊

但方家的势力主要还是在边境上,尽管帝都还有高、肖、罗、郑等大族,然而萧家仍是几乎掌控了帝都的政治,萧家甚至能干预到虞国第二大城——云城城主的变动情况,把自己族内的人安在这一位置上,可见萧家手中的权力。

还没等云城人摸清楚这隔了好长一段时间才传出来的传言的方向时,沈大公子已经一甩袖子,前去了帝都,那时顾怀裕才只有十四五岁。因此关于沈公子是不是暗恋欧阳少爷这话就没了下文,渐渐隐没在云城的烟尘后。

这世间没什么会一直长存,都说是百年的王朝,千年的世家,但无论等多久,到了时候,该消失的,都会一个不剩地全都消失在史册里。然而这世界却依旧这么大,这世上的人,千年百年后依旧会这样繁华地行走在这世上,不过是新人换过旧人罢了。这世间这么大,而他的那些微末的爱恨,又能算得了什么呢。而他,又算得了什么呢?

以前二爷喜欢连家那位小公子时,也曾邀他来府里玩耍,丹娘也是见过的。连采玉面色白净,身材匀称,倒是位漂亮的小公子,那时府里的下人也多有好感,但是后来顾老爷上连府提亲被拒,还落了一个大大的没脸,她心里的那点子好感就没了。后来顾老爷择定了薛嘉,入门后她看见了真人,比起连采玉,倒要亲切得多。可不知怎么,二爷就是一心喜欢连采玉,对二夫郎看都不看一眼,她虽不好说二爷什么,心下也禁不住有些为这个安静沉默的公子抱不平。如今看到二爷回心转意,两人之间多有互动,心下到底忍不住有些高兴。

顾怀裕犹豫了下,还是把自己的所思所想说了出来:“爹总是担心顾家树大招风,行事过于谨慎,我们顾家现在帝都已经没人了,一旦有人想打击顾家,都不用有所顾忌。我觉得我们应该资助云城三大书院的贫寒学子,培养他们亲近顾家,若是将来他们中有人能进入帝都,成为皇帝身边人,对我们大有好处。当然,我们最好能从小孩子培养起,可主要是时间来不及了。”

顾怀裕在这方面心眼死,到眼下还没意识到顾老爷什么意思,薛嘉倒是完全听懂了。文春婉虽是贫穷人家的姑娘,但家世清白,又爱护弟妹,年纪轻,想来面貌也不错,和顾怀裕正相配,顾怀裕带她回家说不定也有这个意思。再加上她家世不好,要是真的嫁进来,弟妹又要靠顾家扶持,万万不可能越过薛嘉去,也算是对得起薛嘉,正是当妾的最佳人选,也难怪顾老爷起这番心思。

虽说两辆马车的车夫有些不安,马车倒是依旧前进,并没有收到打斗的影响。车上的顾怀裕探出头看着后方的战况,闻言又是一愣:地上看上去受了伤的那个人的说话声音,分明是那天在长安酒楼里破窗逃窜的人的声音。

长安酒楼的二楼三楼非大富大贵之人不敢上来,上面都坐着有钱人家,想来那女子也是知道,才借机跑到这里乞讨,想来这些有钱人家指缝里漏出的一点两点也足够她治疗弟弟。

“恩。”顾怀裕伸手接住一瓣桃花,眉目疏朗不少,“嘉儿,回顾家后,我可能会对爹和大哥说一些谎话,但你信我,我说一些话,都是有理由的。”

午后的天气并不燥热,入了秋后反倒带了些凉意。

顾怀裕一脚踹开疯子一样的连采玉,慢慢向后推去,后面好像有堵墙一样,让他退无可退。他倚靠在墙上,冷汗津津地看着连采玉一步步逼过来,脸孔扭曲,笑意恶毒:“哈哈哈,薛嘉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你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

薛嘉来了麟华院有两天了,可一来顾忌着前几天他伤到了薛嘉,再加上他刚重生回来一心惦记着复仇的事情,根本没有想到别处,两人睡在一起也是盖着棉被纯聊天。可事实上,他已经整整两年没有找人发泄过了,这时心爱之人就在眼前,微薄的灯光下显得眉眼清淡,顾怀裕觉得他迫切需要做些什么来证明薛嘉还在他身边,还好好地活着,好好地陪着他。

那时顾怀裕在街上乞讨,看见街边的面摊上走来两个年轻人,一个穿着一身大红色织金锦做的窄袖锦衣,面容俊朗气度逼人,一个穿着帝都离云坊产出的雪锦做的宽袖长衣,眉眼如画气质清雅。

到了中秋和上元前后的时候,姻缘河里最是热闹,云城内外到处是远道而来求姻缘的人,四周都是卖河灯和小吃的小贩,大人们穿梭来去,孩子们嬉打笑闹,看上去红映映的一片繁华。

薛仁看了一眼顾怀裕,只见顾怀裕脸色平淡,有几分面无表情的味道,还以为是自己没专门着个人去大门上等着而不悦,忙赔笑道:“往日嘉儿上门都不见二少过来,以为这遭二少也是不来的,一时疏忽,也没让人多留心一下。”

他连自己的家庭名字也没有告诉对方,却不想对方爽朗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相逢即是有缘,不如坐下来聊聊吧。

薛嘉看顾怀裕三言两语就决定让他搬过去,有些不好意思,但也不好反对,只好对着殷静宜笑了笑,表示谢意。

小厮恭恭敬敬地低着头,顾怀裕认了出来,那正是八年前更为年轻的阿北,掩住嘴咳了一声,掩饰着自己的尴尬:“你去给房里放一桶热水。”想了想,又嘱咐道,“进去以后不要瞎看。”

阿北不理会他问没问,直接揪着他到了这个乞丐落脚的破庙的另一角,一脚把他踢在地上,开始骂骂咧咧地向他诉说薛嘉后来的遭遇。

直到他在陶城再次遇到薛嘉。

后来的日子,不管父亲是如何责骂,大哥是如何劝说,他也丝毫不肯亲近薛嘉。这一扔,就把薛嘉扔在了后院整整七年。

前世他并没有听过有麒麟血这样的事,那眼下睿王这是要?

此时在遥远的帝都,乾坤宫里,更深夜重,风沉露寒。

宫殿正门上悬挂的两盏九彩琉璃瓦宫灯仍旧亮着华亮的光彩,在这暗沉的黑夜里显得格外地显眼,好似是这个王朝最明亮的标志。

宫殿里的两排三架青铜灯都只燃着一架,火苗黯淡,映衬着宫里朦胧的夜色。守夜的宫人也都默默无声,躬身守着这一个又一个长夜过去。

这样的氛围无一不在昭显着宫殿主人原本该安寝了。

可事实上,坐在一片灯火昏暗的宫殿中的天下之主,全然没有睡意,披着一袭明黄色的披风,倚靠在殿里的软榻上,不再年轻的眼角旁有着微小的皱纹,但那坚毅的眼神历经沧桑,却依旧没有改变他坚定的初衷。

侍候在一旁的大内总管尽管已经到了几乎不需要再去奉承任何人、只需接受别人的讨好这样崇高的一个地位上,在大虞的皇帝面前,还是一副恭敬的神态。

这时候虞承帝难得地眼神空茫,不知道看向了哪个方向,走神许久,才一瞥身边人的鬓角,好像恍惚发现了这个伺候了自己二十多年的人鬓角已经生了霜华,神情有些疲惫起来:“许致,你从我十岁就在我身边了吧?”

大内总管许致把头垂得更低,神情缄默恭敬:“是。”

虞承帝看着已经不再年轻的总管,长长地叹息道:“你当年看着我们一起长大的,如今阿堰还是不甘心了吧?”

眼前依稀闪过幼时朦胧的画面,个子小小的阿堰追在自己身后,小小地一团,在春光肆意的晨曦里笑着朝自己伸出了手,奶声奶气地喊着:“哥哥,抱抱”即使不是一个母亲所生,自己还是喜欢得很,每次都忍不住要抱着哄一哄

可人呐,都是会长大的。岁月变迁,人心也在不断变更。

前尘往事,慢慢地就散尽了。

虞承帝又叹了口气,暗藏锋利的眉宇淡淡舒展开:“这会儿,容敛已经前去云城了吧?”

许致这时接上了话头,点点头:“肖公子在路上了。”

虞承帝缓缓倒向了身后的软垫,眯起眼睛,有夜色绕过灯光从宫殿映进来,染暗了宫里的角落:“肖家的孩子,还是不错的。”

“给方家那边放个信,把方麒佑从陶城召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