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既将我送来,大雁也收了宫,哪有送回去的道理?”从顾扶风退了她的亲事,她决定来大雁皇宫的时候,早就将自己的退路亲手断绝,只知来路,不问过去了。

苏尧自讨没趣,将那镯子放回到紫檀木盒子里,也不去吵叶霖,顺手将那一叠子订在一起的竹叶青纸笺拿出来,自顾自靠在窗下的美人榻上琢磨去了。那是苏瑶的日记,她也想知道,这个姑娘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苏尧:……她可不是那个意思,谁有兴致了。

锦袖叠手立在苏尧身后,看皇后娘娘望着那一道书卷气满满的背影良久不曾回过神来,轻轻咳了一声,提醒道:“娘娘,门口儿风大,当心着了凉。”

徐慎言听她忽然开口叫了他“表哥”,也不再犹豫,起身跟着苏尧朝凤梧殿去了。他本无事找苏尧,只是前几天苏相亲自到府上做客,特意寻了他嘱托,说是叫他得了空进宫去看看苏瑶的病况。想来自上一次苏瑶昏迷他开了方子,这少说有得有半年没复诊了,眼见着苏尧精气神儿一天天好起来,原本悬着的心也就慢慢放了下来,今日进宫,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

悉数尽了礼数,一番寒暄过后,淮阳大长公主便开始切入正题了。

“可他一直在找你,总有一天他会找到这里……”到那时,她竟也忍心天地茫茫,连个念想都不给他留?

这是哪里话,感情她家阿璎堂堂相府二小姐,还嫁不出去了?苏尧歪头朝叶霖皱了皱鼻子,正想要开口反驳,就见叶霖还望着那一对欢喜冤家,眼里却是羡慕之情,道:“阿尧不懂,什么叫做曾经沧海难为水。可我懂。见过了阿霁那般的风流雅士,旁人自然无法再入眼。”

紧紧地攥着她手的那人听到这样的问话回头将她望了一望,不紧不慢道:“很早。怎么问起这个?”

“你可愿讲讲,为何要去刺杀宋斯?”苏尧还是笑盈盈地看着她,径自在一旁的席子上坐下来,补充道:“你不必担心,方才本宫遣了锦袖带着宫娥们都退出了二道殿门,无人会听到。”

千哄万哄才将那人赶去了前廷,苏尧这才松了一口气,在一旁的席子上坐下来。一切都发生地太快,太梦幻,叫她产生了一种恍恍惚惚的错觉,仿佛自己是做了一场春秋大梦。叶霖竟是重生而来,竟是尽知前尘往事的。她本是借尸还魂,超出了原先的认知范围,自然也能接受叶霖的说法,只是这叫她有些不适,仿佛自己做的一切都被安排好了,反而有些无所适从。

又怀念起那人口中混杂着酒香的清甜,叶霖不禁低头朝苏尧嘟起的小嘴吻去,刚刚吻上便又退开,抵着她的额头低低笑起来。

叶霖睁开眼睛时有那么一瞬间的懵懂,对上苏尧懊恼的眼神,原本无限甜蜜的心猛地一缩,竟是没有了底气。

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不是在安慰她,苏尧倏地停住脚步,竟是笑道:“锦鸢,你不必如此紧张,有这空儿,还莫不如好好看看那宫女是哪个宫的,如此不懂规矩,就算杖毙也不为过。”

被莫名赶出来的小宫娥有点委屈,眼泪汪汪地看了刘内侍一眼,后者只能给她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讲真他也未曾见过皇帝陛下发过几次火,反而是这样冷冰冰的模样更加吓人,方才不还挂着温柔笑意么,这一转眼便叫人如坠寒冰地狱。刘内侍有点呆愣,便听见皇帝陛下毫无感□□彩的召唤,赶忙碎步挪了进去。

面对这样的不虞之誉,苏尧一笑带过,岔开话题道:“已是这样晚,兄长还不睡么?”

他早就在苏瑶的心里变成了一个外人。是不是有时候,只是晚了一步,就是满盘皆输……

苏尧眯起眼心中警觉更甚,只觉得那人眼熟,披了间衣服趿拉着鞋走到窗边,首先做的并非拿起那信笺,反而是凭窗朝外张望,正看到远处一道高大的身影驻足回头朝这边凝望,苏尧一惊,外衣滑落到肩头。

苏尧也没有耐心,一心想要打开盒子,遣了家仆来砸开锁头,几个家仆轮番试了试,竟没有一个人砸的开,其中有一个略懂机关术的家仆,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娘娘,奴才见这盒子做工精细,并非蛮力可打开的,若是一味地敲打,恐怕要启动了机关,里边的东西可就全毁了。”

眼睁睁地看着叶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书房门口,苏尧张了张嘴,终于没能发出一点声音。叶霖竟然就这么走了?是她方才说话有歧义么?无论是作为苏瑶还是苏尧,她还真的从来没有同谁像同叶霖那样亲密过,她只不过是……只不过是害羞啊!

“只要阿尧愿意,我自然随时随地任君采撷。”

从那天开始,顾扶风开始同徐慎言说话,交谈间才发现,原来这两个人竟然是十分默契,趣味相投的。徐慎言有关苗南的蛊毒之术的了解,便是在那个时候,由顾扶风亲自教会的。他说的明白,徐慎言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得做些尚且能做到的事了。

他说“我是”,而不是“我叫”,言下之意这苗南没人不知道顾扶风的,可偏偏廖沐兰懵懂无知,撇着嘴嘟囔了一句“待我向父王告上一状,报仇雪恨。”

顾扶风?

苏尧大脑一片空白,心却忽然鲜活了起来。顾扶风,这又是苏瑶的故人么?难道苏瑶从前还去过苗南不成?苏尧不敢再多逗留,只怕精灵古怪的廖沐兰看出破绽,匆匆留下一个背影便出了内间。

刘内侍心中委屈,是,他也知道对尊贵的皇帝陛下来说,一百个苗南王女的死活也抵不过皇后娘娘的一根头发重要,可是……毕竟苗南王女的身份还未定,人家还是苗南的七公主,若是在大雁的皇宫里出了事,传出去无论如何也有损大雁的威仪不是。况且他方才已经先去瞧了,那王女的模样着实吓人了些。

“嗯?”危险的声音,那人眯起的眼睛隐隐带着丝威胁的意味。

苏尧却是耸耸肩膀,迈开步子继续朝凤梧宫走,语气轻快道:“陛下是天子,陛下若是不想做的事情,纵然是群臣又如何?苏家是决计不会在这事情上逼迫陛下的。”

自缢了?这苏瑶做事还真是干净,留给她一个难题了。

苏尧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看着这画面,就见梦里的苏瑶慢慢从梳妆台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紫檀木盒子来,周身雕刻精致,描金绘银好不华贵,正中上了一把锁,也是精巧。苏瑶将那盒子拿出来摆在梳妆台上,就没了动作,只直勾勾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

带着锦鸢锦袖两个侍女,苏尧便顶着大太阳奔勤政殿去了。

叶霖微微退后一步,狂躁的心情被那一不经意的一句“毕竟是夫妻”瞬间抚平,心中暗悔自己竟然到了这种需要抚慰的地步。藏百~万#^^小!说的光线太暗,看不清苏尧的脸,他想此时苏尧一定是带着一点点笑意,嘲笑他毛毛躁躁像个傻小子。

苏尧先是有点惊讶,接下来看到修长手指下半截玄色嵌紫边的袖子,便愣了一愣,旋身转过来,就见那人正站在自己面前站得极近,另一只手就撑在身后的书架上,她这样一回身竟差点撞到叶霖,整个人便被他圈在了怀里。

他从前只当当今皇后苏瑶同陛下不甚亲近,空有一个平溪苏氏女的名头,却掀不起什么风浪。如他这般投机取巧步步高升的官员,同那些清流自是相看两相厌,甚至妄想自家女儿能夺得圣心,因此对女儿三番两次挑衅苏瑶的事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没看见。

苏尧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脑子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甚至听得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就快要跳将出来的声音,等到明白过来,瞬间全身僵硬,想要收回自己的手,却收效甚微,只能由着他去了。

铲除……苏尧侧头去看叶霖,叶修猜的没错,叶霖根本不打算轻饶封氏父子,这封后能得善终,只怕是多亏了前十年的养育之恩了。她虽答应了叶修,却并不打算替封氏求情,人在做天在看,无论今后如何,那都是摄政王咎由自取,她不会,也没有资格干预叶霖的决定。那是他的人生,那是他们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