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听某位友人说过,一部车子,几乎包含了车主了大致信息。粗略来说,一辆车可以衡量一个人的财富,地位,职业,品味。细致里考虑车内又可以体现这个人的生活意趣和私人喜好。甚至有无婚配。

看得出梁薄的车子是有花心思拾掇过的,大约和他设计师的职业有关,车内程设并不过分铺张,却相当有意思,很像一个可移动的家,车台上放了一个工艺盆栽,淡淡的洋甘菊气味充斥其间,并不浓烈,却温馨。原本大多数人用来挂车载香水的地方挂了一个中世纪风格的铁艺灯,灯内燃烧着小小的蜡烛。每个人的座椅上都套着一个粗麻质地的布套,布套上分别缝着四个不同的小人,都是咧嘴大笑,很开心的样子,凑在一起的话,应该是一家四口。

苏牧天所坐的是副驾驶,他的车座上缝着的应该是‘妈妈’,初一看时,他觉的这个q版的小人有点眼熟。现在他的目光被车台前的一个相框所吸引,相片上是一个女孩儿,抱着一个兔子枕头,笑得很腼腆。不知为什么,这辆车的很多东西都让苏牧天觉得有点眼熟,包括眼前这张照片。

“这是您女儿?”他问。

握住方向盘的手僵了一下,梁薄缓缓开口,“我太太。”

“喔”有点尴尬,他想着怎么叉过这个话题,没想到梁薄又补充了一句,“她小时候。”

这下似乎合理了一些。苏牧天松了口气,可莫名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只是说不上来,思想斗争的结果就是如实说出所想,“您太太很面善,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是么。”梁某人不冷不热回了一句,陷入短暂的寂静过后他又没头没尾的问了句,“苏总一直在英国么?”

“是。”苏牧天点头,“怎么”

“抱歉。”一直坐在后座,没有出声的,梁薄的女伴此刻忽然开口,“梁太太和先生从未分开过,一直都在上海,而且她三年前就已经过世了。”

她的声音脆生生的,乍一听有些突兀,但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太过明显,完全可以理解为‘这个女人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如果你再继续这个话题我们就拜拜再见面还是朋友’。配合梁薄此刻的表,亡妻,这绝对是个雷区。

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一种况。苏牧天觉得有些尴尬,无论如何,在不知的况下以如此方式谈到对方已故妻子,都不是一件礼貌的事,何况

他扫了一眼对方无名指上简单却别致的白金指环,这人似乎还挺长。

会场离外白渡桥并不远,车子没有开多久,就可以看见夜幕下的那座钢筋铁骨,只是却近不了,从中山东一路开始就有些拥堵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车祸’的原因。梁薄把车子丢给了女伴,同苏牧天一起下了车。

现场的确有些乱,凑在一起看热闹的人群,被堵得无法的车辆群,叶臻不在,老外司机站在车子前,表很茫然很经典。他那辆抢眼的座驾前横躺着的,更抢眼的小青年。他大声嚎叫的声音和周围的议论相映成趣:

“这又是碰瓷不啦?看这样子,是准备讹上了。”

“谁晓得啦,反正没见他伤到哪里,躺那里嚎了好半天了。要没气早没气了。”

“估计就是,上回就看见他了,天天在外滩附近转悠,估计是逮谁敲谁。”

“啧啧,不过你看看这部车子,起步价至少也得四百来万吧,真给他讹上了,也够敲一笔的。”

“刚刚看见驾驶员,好像是个外国人,不知道有没有遇过这事儿?”

“外国人怎么了!前几天不是还看报纸,北京一个老太太被一外国小子骑摩托车碰了,反而被诬碰瓷了,真是外国人,这事还难说。”

“可我刚刚真的看见那小子是自己”

这些话沪语味都太浓,苏牧天这个半拉子中国人加上半吊子的中文不太能理解,他只听见了一个词,皱眉问身边的助理,“什么叫‘碰瓷’?”

梁薄一直冷淡的表终于有了变化,他扯了扯嘴角,轻声,“苏总您先叶小姐吧,这事儿还是我们本地人来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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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牧天拉开车门,看见了里边缩成一团的叶臻。她在抖,抖的很厉害,一张脸完全缩在在膝盖里,看不见表,却可以听见清晰的啜泣和模糊的呓语声。原本准备好的话语竟是一个字也迸不出,他从未见过她如此模样。在他的印象里,叶臻处事的态度淡然的近乎于冷漠,好像永远没有什么事可以激起她的绪。

“叶臻?”他试探性的唤了一声,触碰到她肩膀的时候,她整个人一个剧烈的激灵,一下子扯住他的前襟,哭的像个孩子,“车祸了吗?死人了吗?好多血是不是,是不是死了很多人,好多血,好多血”

“叶臻?”他懵住了,不顾她的意愿,用力抱住她,试图解释,“没有,没事,你怎么了?没有人受伤,没有血啊。”

“衡衡,我的衡衡”她的话愈没有逻辑,哭腔越来越重,“我们撞死人了是不是?我看见他刚刚被撞的飞起来了,摔倒地上去。是不是死人了?没有救了,死了,都死了”

“叶臻!”他想要叫醒她,抬起她泪痕阑干的脸蛋,现她双目血红,其中的神采死寂的吓人,她看见他,忽然一把推开,神神叨叨的继续无逻辑的呓语,“你不是,你不是他?你是谁?我们的衡衡,衡衡”

她看见了膝上的的熊宝宝,神色蓦然间柔软镇定许多,她抱住玩偶,像是抱住整个世界般温柔,“衡衡,妈妈在这里,在这里,谁都不能带走你。”

苏牧天蹙起了眉,却仍是伸手轻轻环住叶臻僵硬的肩膀,柔声问道,“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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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薄走上前时笑得一脸亲切,几乎称得上慈祥,“是,是他开车撞的您,这事儿都是他的错,您呢,也别难为人家老外,是要报警呢还是私了,报警的话待会儿我们去医院做个检查,私了的话我来负责。”

“你,你是谁?”青年不知道眼前这个笑得很假同时极富压迫感的男人是谁,实际上他也并不关心,他更加关心的是他能不能给予和这车主一样价值的‘负责’。

“车里的是我朋友,他们来中国玩的,不懂中文,所以我来和你谈,烦请您挪一步说话行么,不要影响交通。而且您这样躺着,赔偿问题我们也不好谈。”他这一口气说的,比他一晚上的话都多。

“看你这话说的,我要是能起来还能赖你么。”这话的意思也可以理解为‘我要是站起来了,还拿什么讹你’。

梁薄一副理解万岁的样子,点点头,拿出钱夹,将其中所有的现金都拿了出来,一并递到那青年的手里,“这些钱您收好,快点去看病吧,别时间耽误太久影响病。”

青年接过现金,掂了掂分量,根据经验判断至少也有七八千,这架势把他唬的一愣一愣的,他又仔细打量了面前站着的那个男的。个子高挑,气质冷漠,不知道是不是光线问题,他的眼睛有点微微泛蓝有点瘆人,除此之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以男人的视角来评价都能算的上好看的。

就是笑得特别假,穿着件黑色的v领薄毛衣,外边套着件手工精致的灰色西装外套,样式简单,却干净优雅。要是仔细看,左边耳朵上还戴着个独特银色耳钉。

虽然分析不出所以然来,但是大体形象算是符合他心中成功人士的形象。

不过人就是这样的,太容易到手反而激起贪婪,他咬咬牙,“要是不够呢?”

梁薄本来就快要维系不住笑容僵了一下,看起来更假了,他深吸一口气,摘下左腕的手表又拿出一张名片,“这个您拿去,做心脏移植都够了,如果还有别的什么毛病您再打电话找我,我想办法帮你料理料理。”

最后这句话有点诡异,不过眼下了财的某人并没听出来,他还捧着手表看着名片不知在琢磨些什么,就在这个时候,梁薄的车子终于开了过来,他觑了眼依然赖在地上没走的青年,笑容终于消失了,他开口,“正好,我准备去中山医院看个人,您要是不能动呢,我送您一程?”

青年抬头,被他的车子吓了一跳,又看了看自己身前的那辆,两辆车并排,难分伯仲,让他油然而生一种今夜土豪遍地走的感觉。总算是知道适可而止,装腔作势一瘸一拐的起了身慢慢离去,很快在人潮中消失不见。

朵瓷走下车,来到他身边,问,“你名片不是用完了么,新制都在我这儿呢,刚刚给了他什么?”

梁薄意味不明的“哼”了声,冷笑,“自然是一条财路。”

“财路?”朵瓷讶然的扬眉。

“这种人就是欠收拾。”梁某彻底没了笑,眉宇间蹙起一抹淡淡的厌恶,“真是丢中国人的脸。”

苏牧天从车里出来,看起来有点魂不守舍,看见一旁等候的梁薄,还是强打起精神,道谢,“今天真是太麻烦您了。”

“苏总客气。”梁薄重新挂起了脸谱式的微笑,“初来上海,还是我们做地主的招待不周了。”

苏牧天想起了些什么,环顾四周,“那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