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韩冬一副偷奸耍滑的神情,笑着说道,“大姨三姨她们过来肯定带很多好吃的。”

按常理说应该晨钟暮鼓,但常理不见得每次都有用。这感业寺一年之中,只会敲一次钟,那就是除夕之夜的子时,新旧年交替的时分。

屋里响起了韩子明的声音,“他娘,看你眼红的,是不是没睡好?要是不带劲儿,你就再睡会儿,我喊春草起来打浆子1就成了。”

看到两人出来,丁二又鞠躬和上次一样问好,他的精神头依然很足,满脸的笑容,好像对白家发生的事并不知情。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1不管我们是否愿意,都要被岁月生拉硬拽着长大。韩玉巴不得永远不要长大,就这样做个小孩子,无忧无虑。好不容易再次回到童年,虽然是在异时空,但也是一旦失去便再也没办法回来的宝贵童年。

几个人听了,心里不免都咯噔一声,话说回来,白泽的命要在丢在韩家了,一来,跟白家没办法交代;二来,韩玉“命硬克夫”的屎盆子要顶在头上一辈子,再嫁人,正经人家想都别想。

“小玉,起来啦,本来咱娘想早早喊你起来,阿泽说你睡得晚,今儿个是你生儿,这才让你睡到现在。”

韩冬问身边的韩俊。为了不让旁人听见,故意压低了声音,但他就是个大嗓门,纵使声音小一些,还是被几个人听到了。

韩子明也跟着早早起了床,弯下腰,从脚后跟把鞋子提上,说道,“我得赶紧去,去的晚了,好肉都让人抢走了。”走到西屋门口,他推开门,看到白泽坐在床上翻着书。韩俊也在嘟嘟囔囔背诵着先生教授的知识,只有韩冬,蜷缩在被窝里。一点不露头,跟个蝉蛹似的。韩子明过来在隆起的被子上拍了两巴掌,吼道,“你这死小子,上次咋说的。难道忘了!啥叫一日之计在于晨?啥叫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3赶紧爬起来!”

“我吃好了。”

原来自从霜降之后,到现在,韩子明为了抓到偷鸡吃的黄鼠狼,找了一根泡过桐油的绳子,在鸡圈扬污嘴里边上,一头拴在石头上,另一头系成一个活线圈,就这么放置着。也没管它。

韩子明一听,就明白了大致的情况,神情说不上生气,但肯定也高兴不起来,就这么淡淡地说道:“小玉,自己说。”

林氏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已经现出细微的鱼尾纹,自家闺女能够时刻想到自己。这是做娘的最开心的事情,她摸着韩玉的头说道,“你头发慢慢长了,给自己也弄一根吧。大了,以后就不扎小揪揪了,省得叫人笑话。”

春草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声,说道:“小玉,你啊,这副模样就是集市上的算命先生都学不来,干脆给人算命去好了。”

实际上,韩子明送的这块两三斤的肉已经让孙子楚心里很高兴了,在学堂中三十五个学生中算是多的,加上礼金,真不是个小数目。

韩玉也跟白泽一样,瞬间怔了一下,心想,这家伙的逻辑思维和诡辩能力很强啊,偷换概念、虚假论证、机械类比、以偏概全这些诡辩手法用的非常纯熟。感慨之余,不忘说道:“是不会死,但可以活得更长。”

对于风水这门学问,韩玉丝毫不懂,但听了韩子明的一番话,心想,不管是不是封建迷信吧,但解释还挺通顺的,真有那么点感觉。其实说到底,这些被后世称为封建迷信色彩的行为动作和语言,无可厚非,无非就是尚在世上的人通过逝去的先人寄托一些希望和哀思,而这些正是传统文化的可贵之处,是维系血缘宗族的根本所在。

林氏领着韩玉和春草在堂屋门口做活,停下来,装作一脸嗔怒的样子,对韩冬说道。

韩玉哈哈大笑,说道:“就是我每天早上练的。二哥你不是看见过吗?”

马车内,林氏一脸笑意,搂着韩玉,用手当梳子给她把头发理顺,不忘问道。

“快,别愣着了,去把少爷喊回来。”

林氏去屋里端了油灯出来,“吱呀”一声推开西屋的门,俯下身子,轻声叫道:“小玉,小玉……起来吧,咱该走了。”看到韩玉迷迷糊糊揉着眼睛下床,林氏又附到春草的身边,推了推她,见她也醒了,嘱咐道,“春草,我跟你爹带小玉去县城,家里多操点心,鸡鸭猪都别忘了喂,别让他们两个乱跑。我们今儿个就赶回来。”

韩俊有点严肃地说道:“别瞎嚷嚷了,小玉明天就跟爹娘去县城了,你没听见吗?”

韩俊的余光看到堂屋门口春草的身影,脸庞还是稍稍红了一下,放开韩玉,走到她的跟前,说道:“春草,你没事的时候多陪陪小玉,别叫她一个人胡乱瞎想就成。”

林氏连忙补充说道:“要是成了,现在过去还是长成了再过去,得看人家的意思。”

春草话少,一边做活,一边听着两人说话,不时抬头笑笑,听完林氏一说,她这才插嘴说道。

一个站在一旁驼背的五十岁左右的老头,举起拐杖指着张学志的脸说道。

“挨个打记这么清楚,爹娘还不是担心我们摔着。”

姜氏常年做活,眼睛瞅得已经有些不太好,她眯着眼,看着卧在地上不停舔舐伤口的黑豆,因它毛色全黑,身上的血渍看不太清楚。

春草在一旁笑着提醒道,随后对林氏说道,“娘,你说小玉咋就这么能(聪明),绣得这么好,绣出来的花草啊人啊都活了一样。”

韩玉站在人堆里,直接就不露头,急着叫道:“娘,抱我。”

韩冰冰和韩妍妍两个大点的女娃子都懂事了,躲在角落里偷偷掉泪,眼睛哭得跟王母娘娘的仙桃似的,韩玉猫着腰从大人堆里钻过去,蹲在两人跟前,也不说话,不时帮她们抹一下泪,侧着耳朵,听着屋里的讲话。

“怎么就你自己,文成呢?”

“咦,我说这谁家儿在这拉弦子呢,远远就听见了,咋回事啊?”

“不光咱家,他两家的鸡也被偷了。”

春草正摸着,忽然举起来,兴奋地说道:“娘,看着是啥,河蚌子!”

“大哥,二哥,你们跟咱爹咱娘说,今儿个我跟谁玩的,有没有去找喜凤玩。”

韩俊没好气地说道:“我又没去学堂读书,咋会知道。”

果然,听韩玉说后,春草本来有些紧张的脸色泛起了微笑,好似轻轻舒了口气。

林氏连忙把陈寡妇扶起来,说道:“他嫂子,起来,起来,我咋受得起啊,闺女我看了,不错,是个好闺女。就是不知道脾性咋样。”

饭后,聊了那么一会儿,林爱华和汪四喜便动身离开了,说是回去还有生意上的东西要忙活,不能耽搁。

林氏扬起沾满了面的手,吓唬地说道:“狗屁!你个死小人,就你懂得多!小孩子家,不分男女,都得干活,爹娘叫干啥活就干啥活,不像选婆娘,这没得挑!”

林氏上去拉开韩冬和韩俊,说道,“还不赶紧脱了,刚好要下雨,挂在外面冲冲,看冲掉冲不掉。”

林氏听罢,放下手中的活就从屋里奔出来,看到韩玉一身的血,谢氏手中的盆里还往下滴着,连忙上去扶住就要倒下的韩玉,大声吼道:“二嫂,你这是干啥!小玉咋的你了,叫你这样!”

韩冬和韩俊爬起来,听说要做新衣裳,也都乐得合不拢嘴。

谢氏听了心里也是怯怯的,不过在自己家,而且自家男人韩铁链就在旁边站着,料想他不敢真的动手,便泼皮似地嚷道。

韩玉堂本来姓祁,不是杏花村人,被村里的老汉——韩天顺收养。韩天顺虽然也是姓韩,但和韩玉所在的韩家并没有什么血亲关系,就是很多年前躲避祸乱搬迁过来定居繁衍而已。

一般来说,按照风俗习惯,人死之后,在棺材里躺着,放在灵堂三天之后再出殡(下葬),但考虑到现在天气热,尸体容易坏掉,韩氏几个老白子统一了意见,明天下葬。

“谢谢五奶奶。”

果不其然,下了刚有那么一小会儿,堂屋里就开始漏水了,滴滴答答地落下来,林氏连忙去灶屋里拿锅碗瓢盆接住。

韩子明嘴里的大奶奶,是韩家老太爷的小妾——汪氏,年轻的时候吃了药,不会生育,膝下没有儿女。老太爷和正室大老太太相继离世之后,便分给了韩国龙家里赡养。

不过小小年纪,如果表现的太过抢眼,怕是要被当成妖孽的。泼狗血,做法事都没什么,绑石坠河,火刑伺候,小命可就没了。上一世的轻生,让重获新生的韩玉格外地珍惜生命。毕竟活着,一切皆有可能;死了,便什么都没了。很多东西,失去了才知道珍惜,而她有幸重新获得逝去的生命,这是上天对她最大的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