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是青碧人。

讲座结束后,臻霓径直往航天学院走,一进门,上四楼,还是那间教室,还没走近就听见汤胤的声音。这个人,平时温雅谦和,讲起课来倒是声如洪钟。

她脑子迷糊,吓了一跳,身子也歪了歪。汤胤及时捞住她,大手才握上她的腰,她却像只受惊的小猫一样,大叫一声推开他,脸上还挂着神经的笑。

他问:“想吃什么?”

臻霓放大照片,指尖抚上他的脸。轮廓清削,鼻梁英挺,眉目深邃,架一副半框眼镜,绰然风姿之中又加上了谦谦君子的渊博感。

臻霓把餐厅挂画的工作任务看得很重,次日是周末也没睡懒觉,早早便起床洗漱,坐进画室。等待她的是一片狼藉——公主把便便拉在了她的画稿上。

臻霓捂嘴惊呼。汤胤又问:“还想要哪个?”她选了另一只娃娃,他再度瞄准,一击即中。

臻霓以为自己听错了,“——宠物市场?”

臻霓一时失措,别过身去。怎么办?这个时候再插到他们中间太尴尬了!还不知道那个女的跟他是什么关系,莫非是女朋友?!

“……嗯。”

早在昨晚,臻霓就已经用这个号码搜过他的微信了,到了现在,才总算有加他的理由。

回青碧?她想都没想过。

周末的2号线,人头济济,到站卸了人稍空一些的车厢,很快又被新的乘客填满。纪臻霓被挤到车厢中部,够不到扶手,也挪不动脚。

根本不是汤胤引诱辛甜,反过来的才是事实!

可谁会听她的?她是谁啊,17班最丑最胖最不起眼的女生,从没有同学拿睁眼瞧她。要不是她考了全班第一,甚至都捞不到一句,“你懂什么。”

纪臻霓深谙这套把戏。她的整个青春,便是这样被辛甜,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毁绝。

先是一开始纯粹的以貌取人,渐渐地,辛甜到处散播关于纪晴的谣言,无中生有,颠倒黑白,离谱到了她往东辛甜说西的地步。

“纪晴明明知道我和陆航在一起,还去跟陆航表白。”

“有人告诉我,纪晴的草稿纸和笔记本上写满了骂我的话。”

“纪晴到处跟别人说觉得我长得丑,说她觉得自己更好看。”

“有人看见体育课的时候纪晴偷偷先回教室,在我的杯子里下药,那种药,可是毁容的。”

愈发恶毒的谣言,也让走近纪晴身边的同学愈来愈少,甚至她初中三年的好闺蜜梁婧,都因此嫌她丢人,不愿与之“同流合污“而跟她绝交。要知道她和梁婧,曾亲密无间到共用同一个支付宝账号。

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她躲在家里不敢出门,甚至不敢打开窗帘,让光亮渗进来。

这种恶意,伤心不伤身,更痛更狠,教人生不如死。

她恨辛甜,恨之入骨。

辛甜的死讯传遍全校时,哀声遍地,在所有的同情、悲悯、祷告和伤感之中,纪晴是唯一一个一滴眼泪都没有流的人。

辛甜头七那天,纪晴刚好收到了凤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一纸火红,像是张红毯,通往光芒万丈的舞台。她仿佛听到召唤一般:来吧,离开青碧,我在凤城等你,给你全新的人生。

她才不要一辈子活在辛甜的阴霾之下,她要去大城市生活,活得精彩绝伦,活出所有人羡慕的样子。

可惜辛甜没能见到这一天。

这桩有始无终的奇谈,成为了那段时间里人人奔走相告,喋喋不休的话题。

纪晴家大伯是市公安局局长,她悄悄问过大伯,大伯却说:“小孩子不要理会这些。”

她也在家里听父母关起门来谈过:“听大哥说,汤教授家的那个儿子……”却没能听出端详。

汤胤的下落,成为了全青碧最大的谜团。人们通过各种关系去查探蛛丝马迹,端着一副心系家国天下事的姿态,却不过,只是想再在茶余饭后多一个津津乐道的话题罢了。

即便没有法院的判决,汤家通过势力关系保汤胤出国,几乎成为了人们心照不宣的事实。

毕竟,有迹可循。

那就是辛甜父母的态度。她的母亲虽然死咬着不放那最后一口劲儿,明指汤胤就是凶手,可她对汤胤的辱骂诅咒,却是从早到晚,不孜不倦。人们默认为,上头封住了她的嘴。

在那之后,汤胤杳无音讯,汤太太因病辞世,而汤教授,本就不是本地人,早早地从学校退休,回乡养老了。

与此关联的一切闲言碎语,从此以后就像街上的落叶,旧的枯萎了,新的落下来,秋去春来,反复交替,偶然吹起一阵风,便将它们带到空中兴风作浪。

一晃眼,六年了。

……

俞然对于这件事始终保留意见。就像他曾说的那样,作为警察,他相信司法公正;而作为纪臻霓的朋友,作为社会舆论中的一员,他没办法全然相信汤胤无辜。

也就像臻霓所说的那样,最可怕的枷锁不是法律,而是舆论。即便汤胤赢得了法律的庇护,却也被舆论的谴责毁掉一生。

他怕吗?他当然怕。

纪臻霓很清楚这种感觉,这种全世界都是洪水猛兽,全世界都与你为敌的感觉。

什么样的灾难能让一个开朗明亮的大男孩变成如今这样清冷孤僻,寡言淡漠?

纪臻霓知道那有多可怕。

对于汤胤来说,全青碧就像一场大雪,每个人都是雪粒,它们聚集起来,越聚越大,最终引发雪崩,将他吞噬殆尽。他根本不知道,那漫天大雪之中,哪一粒不曾覆盖过他。

尤其,她还是青中的人!尤其,她还是辛甜的同班同学!

他根本无法弄清,她是否曾参与对他的讨伐,她对他究竟抱有什么样的恶意,什么样的目的。

她原本想,只要给她一些时间,让她跟他在一起,让他在朝夕相处中明白她的爱,到那时再找个适当的时机与他谈起往事,他总该相信,总该割舍不下她了。

却没想到,变成了这样。

纪臻霓抱着自己,缩在床头。俞然坐在对面,抽支闷烟,一言不发。公主察觉出了气氛不对,也乖乖趴在臻霓身边,小尾巴左摇右摆,却没发出一点声响打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