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避婚那么多年后,张寅青第一次提出一个女人的名字,想必是真正非常中意,如此费心地众里寻她千以后,伊人却名花有主,他还能潇洒得起来吗?

攸君自小深居大院,被两个特殊又隔绝的家族环绕,更经历过人世间的悲剧,根本不识人间平凡的情爱。只觉得张寅青一下子令她哭,一下子令她怒,种种的情绪得到前所未有的解放。走出灾区,进入江苏境内,竟是一片升平繁荣。张寅青买了更好的衣裳,又牵来两匹马,让他们不再靠双脚跋涉。他在扶她上马的那一刻,攸君突然想到,张寅青算不算姨婆说的“可以嫁”的老实人呢?从此隐入他的世界,忘却过去,做个平凡的吴攸君,不也是个好结果吗?

或许被乱马踩死,被大洪水冲走都好,没想到避了半日,她还是进了土匪窝,而且身边多了一个专门找罪给她受的张寅青!他直视着她委屈的模样,那清雅的眉、灵秀的目,脂粉不施时美,现在脏得狼狈时竟也美,她可以说是他走遍江湖以来,所见过最美的女子。张寅青咳了一声说,“种菜?还不简单,就一个萝卜一个坑嘛!”他说着,用铲子掘一个洞,要攸君洒些种子进去。没多久,他们在这七月的炎炎日头下,混入那群被拐来的可怜流民之中。远处有人中暑昏倒,攸君这才现自己所在之地老是有一片阴影,那是张寅青“刚好”挡住太阳所造成的。他是有意的吗?不!不!他绝不是那种体贴细心的人,他一定没注意到,或者根本就是喜欢晒太阳,要抢她的阳光!黄昏来临,又是排队领稀粥之时,攸君尽管饥肠辘辘,但想到那堆小石子,就没有了胃口。“别那么娇气了,想想你此刻的身分!”张寅青强迫她站直身说:“乞丐婆就要有乞丐婆的样子!”这时,阿官对监督他们垦地的土匪说了几句话,然后走过来假装巡察,却偷偷地说:“跟那个送饭的走,他正要去张先生处,也是我们自己人。”张寅青看准方向,又对阿官说:“看着我‘老婆’,务必要她把稀饭吃完,免得待会饿昏了碍事。”“没问题!”阿官说。攸君眼看他拄着拐杖,慢慢走到炊煮的大锅处,并没有引起他人的怀疑。突然,阿官附在她的耳旁说:“别一直盯着他,他不会有事的。”攸君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尴尬,她真的不知道自己的视线竟追随着他,而且还屏住呼吸。不过,能确定的是,她才不在乎他的安危呢!

张寅青技术性林杰和李武东去土坡吃东西,自己往里头走,还没有见到人,就听见吟唱声——人非人,哀哉流民,男子无温袍,妇女无完裙;哀哉流民,剥树食其皮,掘草食其根;哀哉流民,死者已满路,生者与鬼邻;哀哉流民,一女易斗粟,一儿钱数丈……“哀哉哀哉,你又在为谁编歌啦?”张寅青插嘴道。卢应文一惊,从半塌的椅子上跳起来,高兴地说:“我最爱的兄弟,你终于来啦!”卢应文年纪稍大,体型瘦小,是那种因喜欢无拘无束而散尽家财的人。张寅青拍拍他的肩说:“多时不见,没想到你的文章进步那么多。”“你在说笑吗?这若是我写的,我早就去考状元,而不是在这里烤叫化鸡了!”卢应文大笑说。“哀流民操?”张寅青再把摊在地上的几页纸张看了一遍。

当然啦!她能够骄纵,也能够柔弱,端看环境场合需要她什么。只是,她始终找不到自己,偶尔她会想起芮羽舅妈的“完美女人”论,但那似乎如瑶池仙女般的遥不可及。

这些年来,他更如展翅欲飞的鹰,巡视着中土,想建立一个前所未有的大帝国;而他每每望向东南及西南时,便要呕一肚子气,只因三藩的存在,严重地破坏了他的梦想,尤其是吴三桂,更是大清版图的一块污点,已经到了不除不快的地步了。

从今年一月,郑经病死的消息传来后,张寅青便奉命与姐夫许得耀过海去看究竟。结果才一下船,就听见能干的长子郑克奖为人所袭杀,阴谋者立了方十二岁的郑克爽,政事混乱到令人失望的局面。

陈永华的女儿自杀,郑家地位最高的董太妃郁积成疾,而滞留在台湾的明朝宗室宁靖王则摇头对他们说:“唉!奈何天宽海阔,到头来,还是没有立足之地,现在只有备好自己与家人的棺木,做殉国之打算了。”

顾端宇和许得耀原本就与陈永华友好,以致张寅青一行人一去,便处处受到监视,连要进一步谈合作都很困难,最后又只好跨海而回。从舟山百来,他们又在绍兴逗留,向无名和尚及张潜略微报告来龙去脉。

大周的吴世蟠逃入云南,西南战事快结束,清廷的军队已在东南沿海布局,准备全力对付台湾。”张寅青说:“宁靖王之意,是要我们保住江南、江北已建立起的秘密势力,不必趟这淌浑水,以免与之俱亡。”

无名和尚看着天地会的文件,念着上面的几句话:“人心已涣散,复明者,乃如复九世之仇;有仇者,民族乃不绝。”“九世之仇?那我们有生之年,是看不到大明复兴了?”张潜问。“幸好你已经结婚生子,替我们大明帝国传个后代,总会等到那一天的。”无名和尚说。

满清乃荑蛮族,无典章也无制度,根本无法持久。”顾端宇说:“我父执辈的宿儒,虽立志不出仕,但也不反对门生任职清廷。他们认为,满人依赖汉人愈多,到时要颠覆清廷也愈容易。”

这就是载舟之水,亦能覆舟的道理。”许得耀点点头说。张寅青面对长辈们,自然只有聆听教诲的份,但他人虽在绍兴,心却一直留在苏州,他已经三个月没见到攸君了!从去年夏末白衣庵那一夜起,他不是夜访攸君,就是攸君到拓安镇来。

夜访其实是不妥的,如果被人现,有损攸君的名节,况且,夜深人静时,两情缠绻,若不是有很强的自制力,很容易生出轨之事,所以,攸君总是禁止他来。然而,不高的墙,几乎没有防备的庵,加上墙内有他一心惦念的人,脚就不知不觉的常往苏州的方向跑。攸君到拓安镇做客时,见了面,又是另一种不同的滋味。

阿绚的汉姓单用一个“罗”字,攸君便是罗家的远亲,在众人之前,张寅青待她客气又冷淡,只有在转瞬之间,以眼神交流,没有人怀疑他们的爱是如此炽烈。

比较令人讨厌的是十四岁的汉亭,见到攸君,就两眼亮,有事没事就表现出那不成熟的魅力,一会儿像大男孩般纠缠她,一会儿又以为自己是男人般的爱慕她,也不想想他下巴的胡子还没长出来呢!

他只恨自己和攸君间还有太多的障碍,感情不能公开,没有办法大声说:“攸君是我的!”今年,他们在讨论西南的局势时,张寅青就担心清廷会来要人了,却没想到他仍然慢了一步,没和攸君道别就让她回北京,他怎么也放不下这颗心的!那织造卫门派出的画舫就在两条桥外,张寅青加紧步伐,险些撞翻一个书画摊,更没注意到一列轿队。“寅青!”轿中有个丽服的妇人探出头喊他。他其实并没听真切,直到一匹马横在他面前,他头一抬,赫然是一身马装的汉亭。“师兄,你急着要去哪儿呀?”汉亭问。“码头有事!”张寅青搪塞着,眼看画舫愈走愈远。“叵是要送攸君过江北的事,阿官都打点了。”阿绚在桥里说。“攸君怎么会突然要回北京呢?”张寅青尽量维持平静问。“是织造卫门领着宫中的密旨来的。”阿绚说:“据说,靖王府的征豪贝勒还到江北亲自迎接,非常慎重其事的,攸君总算达成回家的心愿了!”“攸君很高兴吗?”张寅青心中百味杂陈地问。“当然,都迫不及待了!”汉亭说。

张寅青瞪了师凝一眼,心情更显沉重。在几乎匆忙又无礼地告别后,他继续沿着苏州河前进,但画舫早已不见踪影,不过,他很清楚江北的闸口,在他没见到攸君之前,没有任何一条船能够通过!

这梅林闸口,攸君来过一次,那是去年秋天的花船会,所有的舟舫都搭着各式花棚,妆点不同色彩的丝绸,聚集在河中破浪前进。千帆林立的景象,攸君见过,但都是带着杀戮的战船,不似苏州河上花船的美。当她把这个想法告诉张寅青时,他回答,“若我们把这些花绷拿下,立刻就是战船,能直攻江宁,你信不信?”攸君不得不信,因为她知道顾端宇有个漕帮,而河舟工人以张寅青马是瞻,是一股大清皇帝也鞭长莫及的力量。不过,花船会仍是她生命中少数极美的回忆。白画,丝绸飘飘,花叶飞舞,如蓬莱仙境;入夜后,舟船点灯,浮荡河面,排有各式队形,更是神秘精彩。而那美,最主要是有张寅青与她共赏。如今她又来到梅林闸口,由湘帘望出去,是平日的繁盛景象,而她将回到北京,但她却已三个月没有张寅青的消息了。急急的是归心,依依的却是离愁,倘若此去再难想见,张寅青会如何?她又会如何?她好希望陈圆圆能在她身旁,但她曾说:“我的身份与你不同,还是回避些好。”另外,她要面对的还有征豪,七年不见,不知昔日的俊美少年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太多太多的事,使原本坚强的她,也感到无法确定的脆弱。“开第一道闸!”外头有嘹亮的声音喊着。水流不同了,攸君站了起来,由弦窗往外看,一艘有士兵守立的大船靠在北岸,船身上印个“靖”字,想必来自靖王府。

二十二岁的征豪已完全脱去稚气,俊秀的脸上带了几分阳刚,但那眼神及微笑,仍是他与生俱来的温文尔雅,在那一瞬间,攸君突然想起他的旧时模样,清清楚楚,仿佛记忆不曾丧失过。

攸君!”征豪跨两步迎接她,毫不隐藏他快乐的心境。“征……贝勒爷!”攸君及时改了称呼。征豪也感到几许尴尬地说:“我还是习惯你叫我征哥哥。”“我们都长大了。”她大方地说。

是呀!七年了,我以为仗永远打不完,我也永远见不到你。”征豪说:“一有人由西南回来,我就会打听你的下落,直到今年初,才有你到苏州的消息。”“我额娘……”她忍不住问。“建宁姑姑好可怜,三藩乱事再不结束,她恐怕就撑不下去了,而你是她唯一的希望。”这一说,攸君的心便酸酸地揪痛起来。画舫慢慢驶离,征豪正要再叙离情,就有人走过来说:“启禀贝勒爷,第二道闸门出了问题,船不能开。”“怎么会呢?”征豪皱着眉头说。他将攸君安顿在最好的舱房内,立刻出去解决麻烦。攸君坐在雕着花鸟和铺着锦缎的床上,一切恍如在梦中,这条船很快就要送她回到久违的过去。有脚步声传来,攸君以为是服侍的丫鬟,人方坐正,却见一身工人打扮的张寅青出现,她惊喜地叫一声。“你要不告而别就回北京吗?”他一来便提出控诉。“你明知道不会!”攸君见他风尘仆仆,又一脸焦虑憔悴,心疼地说:“即使我必须离开,我的心也都永远留在你这一边。”“是吗?回到富丽堂皇的公主府,又有风度翩翩的贝勒爷,你还会记得空有一腔豪情的我吗?”他的心焦使他乱了方寸,也口不择言起来。

寅青,我说过,我对那儿的留恋只有我额娘,我从不确定自己是属于哪里,心老是空荡荡的,直到遇见你,我才觉得安知立命。”攸君深情的说:“你要相信我,我一定会回江南的。”

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外面的势力太强大,若你身不由己怎么办?不如我现在挡住第一道闸门,不让你走,省了我以后的痛苦。”张寅青以少有的认真说。“原来第一道闸门是你故意不放行的?”她白着脸说:“这……这不就造成宫府和漕工的冲突?!”“或者是反清复明的战争!”他接着说。

不!”她遮住他的嘴,“我受够了战争,我的家就是残忍地被战争毁掉的!寅青,我是一心要跟你的,但绝不许你为我而弄得天下大乱,我不要像我姨婆一样,大半生在悔恨中度过!”

他抓住她的手,放在心上,动情地说:“还记得李商隐的那两句诗吗?‘如何世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我也是这句话,不论我将来拥有多少天下,都不及有个攸君,你不要悔恨,也千万不要陷我于悔恨里!”

让你悔恨,我宁可死!”她望着他说:“我要你平平安安的,所以,放开闸门吧!”张寅青凝视她良久才说:“我从来也没想到,自己会有牵念及失去理智的一日,我的洒脱在你面前,全都不堪一击了。”“为了我们的未来,让我走吧!”她恳切地说。“会的,爱你就是要放你走!”他说完,便一把紧拥住她,深叹一口气后,就由来处消失了。

屋内静得就如她内心的空,突然,河上传来一阵笙歌,是江南女儿最爱的幽怨曲,“莲丝长与柳丝长,歧路缠绵恨未央,柳丝与郎系玉臂,蓬丝与侬续断肠。”柳丝、莲丝、情丝……她正沉思,征豪就走进来说:“没事了,闸门已开,不会耽误行程,害你担忧了。”

这两个男人多么不同呀!征豪总是斯文有礼、含蓄内敛;从小只见他讲理,不随便脾气,对年幼的都是忍让;而张寅青却是霸气热情的,他孤傲不羁,以天地为家,却以她为系岸的港湾。

征豪是天之骄子,拥有人间富贵,她和张寅青则背负太多的仇债,同属一类。靖王府会让她在过去中窒息,唯有张寅青才是海阔天空,不是吗?但她又如何对征豪开口呢?虽然他们的生命不连结在一起了,但他曾经是她心中非常重要的人,就像她死去的兄长世霖,是她不可磨灭的一部分。解除与征豪的婚约,算不算负恩?他又会有何反应呢?

大船北上的行程意外地顾利,比预期早了许多天到达北京。攸君知道这是张寅青下令的结果,因为她在每一道阐门和每一座桥,都会看到代表张寅青的旗帜——杏黄色的布面,上头有日和月,他只是在告诉她,他一路相随,希望她早去早归。

船到通州,改为6路,杏黄旗不在,攸君有种怅然若失之感。张寅青真的离去了吗?姨婆说,男人大多薄幸,江南有那么多想嫁他的姑娘,他会不会就忘了入紫禁城的她呢?

他不放心她,她也不放心他呀!因为他们两个复杂的身分充满太多变数,但有时就因为这些变数,才会让他们爱得比常人更深。

殷殷相伴的征豪则完全不知她内心的挣扎,七年来,他的个性几乎没变,以他的努力踏实和洋溢才华,成了康熙皇帝最贴心的侍从大臣之一。陪皇帝出巡狩猎,任机密要务的钦差,扶摇直上的声名,就如当年靖亲王岱麟对顺治皇帝的重要性一样。

这些都是阿绚格格说的,征豪本人则从来不提自己的成就,一心都放在收君身上。他们常在满天繁星下,对着点点渔火的江面,叙述着过去种种,尤其说到她的骤然失踪,征豪的语气中仍带有悲意。

那对大家都是一大震惊!我在公主府里不知找了多少趟,甚至请大师来抓狐仙,直到现井里有通道,又传出你在衡州的消息,我们才停止疯狂的搜索。”“是蒋峰用药迷昏我,再带我走的。”攸君说。“他应该明白你是安全的。”征豪感叹地说。“但我父兄却掺死了,你没听过‘覆巢之下无完卵’这句话吗?”她说。

不!巢没有覆!你还有额娘……还有我。严格说起来,你该算是靖王府的人了,我死也会保护你的。”见她睁大眸子,他又急急地说:“我还记得你最后离开靖主府的那一幕,牡丹花的软轿,在红花白花中越过桥头,说有多美就有多美。多少年、多少夜,那一幕总在我的梦中出现,我好怕再也见不到你,但苍天佑我,你仍有回来的一日!”

可是我们都不同了,我不再是当年的攸君……”她试探性地说。“但我还是当年的征豪,信守一个约定。”他真诚说。“征豪,我们当初订亲是门当户对,如今我们吴家被抄了,是叛逆重罪,我们两个的婚配再也不恰当,这约定也不必守了。”她语气沉重地说。“这约定,我是为你守,而非为两家门户守的。”他断然地说。事情真的比想像中困难,攸君为怕问题谈得入牛角尖,忙取出征豪送她的串铃子说:“瞧!你少年的玩意儿,我还保留着呢!”他开心地笑出来:“我以前居然拿这么拙劣的东西来赠佳人?”“一点都不拙劣!”她忙说:“只是时日久了,缺乏保养,黄了、锈了。”“串铃子旧了,人心仍不变。”他静静地说。

面对那炯炯的目光,攸君清清喉咙,不自在的说:“可惜我没留住洵豪的,若他晓得,一定会骂我。对了!他现在怎么样了?不会还老想着爬榕树的事吧?”

你还记得?!”他笑着说:“有一阵子洵豪揣着一袋子宝贝等着要给你看,也闹了好些年,如今他正在蒙古学武艺,若知道我先一步到苏州接你,肯定会气得跳脚!”

这一提,所有的隔阂又几乎不见了,额娘、春棋、珊瑚、姜嬷嬷、芮羽舅妈、太皇太后……甚至死去的阿玛和阿哥又一一活在眼前,而在衡州的七年,爷爷、世蟠、堂兄弟姐妹们,像远方的云般遥远。

两边都是至亲,无论胜败,对她而言都是悲剧。她又想到张寅青,唯有他,才能领她走出这无止尽的挣扎,不是吗?

征豪随手拭擦着串铃子,几天相处下来,他老觉得攸君变了,虽然她长成如他想像中的美丽女子,但那骄纵不服输的个性,已被严严地压制住。这也难怪,经历过那么多的折磨,再纯真的人也维持不了最初的快乐。

除此之外,还有她对他的客气及隔阂,真正成了“陌生”的女人。但奇怪的是,那“陌生”仍触动着他,攸君……他这一生唯一想要的妻子,他要他们的生命再次紧紧相连。

他会给她所有的柔情、所有的欢乐,携手白头偕老,就如他阿玛及额娘,不立侧福晋、不纳妾,以表明自己由十五岁起就专一不变的爱情。他相信那个爱笑又机敏的攸君会回来,就像春天会再返,红花白花会再飞,牡丹花软轿也终于走出他的梦中。

公主府就在眼前了,由右边望去,是巍巍的皇城;由左边望去,是大庙的琉璃瓦;前面是微紫的西山,而后面所来处,则是一座座的城门及石桥。一切熟悉得如同昨日,只是太静了,静得像全家出动去郊祭的时节。突然,答答的响声,原来是天空的一只蝴蝶纸鸢在鸣叫着,那是北京初夏的味道。攸君格格回京的消息早已传遍,懿旨及圣旨待,久无生气的公主府也张灯结彩起来。但攸君看不见那欢迎她的阵式,她眼中只有在大厅中那满脸泪痕的妇人。建宁长公主遭逢丧夫、丧子之痛,皇上的恩宠也就特别多,所以,日子并不难过,然而,已枯槁的心,再怎么荣华富贵,也散不出光彩来。“额娘,不孝的女儿回来了!”攸君双膝跪下,悲伤得无法自抑地说。“攸儿呀!我没想到还能活着见到你呀!”建宁长公主一把抱住已高过她的攸君,颤抖地痛哭着。四周站着的人,包括征豪在内,都不禁红了眼眶。建宁长公主再摸攸君的脸,似审视不够地梗声问:“吴家人对你好吗?”“吴家人对我都很好。”攸君哽咽地回答。“狠心的蒋峰呀!竟然把你带走,在你阿玛和大阿哥之后,像三次剐着我的心呀!”建宁长公主站不住地说。

攸君为怕建宁长公主太过伤心,技巧性地将话题转到这七年的生活,尤其是专捡好的部分说。等建宁长公主稍稍平复心情,她又说:“公主府仿佛都没变呀!”“连你的卧房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呢!”建宁长公主提及珊瑚和春棋,说她们都嫁人了,但姜嬷嬷还在,叫了出来,彼此又是一阵歉吁。“这些年来,长公主很寂寞,但谁也不愿见,只有征豪贝勒算是常来的。”姜嬷嬷看看征豪说:“贝勒爷是实心人,就当儿子一样孝敬长公主。”

我见着他就想到你,想你们在玩闹的时候,心中就有一股说不出的安慰。”建宁长公主终于露出第一个笑容,“今天能看见你们一起站在我面前,郎才女貌的,我甘愿了,心也不再痛了。”

没多久,咱们公主府又会热闹了。”姜嬷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