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短如许,

但现在是春天,山上的桃花及杜鹃开得灿烂,嫣红漫成一片,香浓的气味弥漫,醒艳人的五官知觉,令人感到一种亢奋,大概就如古人说的怀春之心吧!

就一个寡妇而言,家中多了个陌生男人,著实有诸多不便。不许对视、不许交谈,无时无刻存在著无形的忌讳,一有响声她就得躲开,最後竟给关到这织布房里来。

在怡春院没有挟持成严世蕃,自己反倒差点入网的事,令怀川十分沮丧。幸好任之峻出手相救,以严家女婿的身分阻挡了锦衣卫的搜索,才让他有脱逃的机会。

恐怕比登天还难了!同登举人,任公子此番进京赴考,是平步青云,他夏怀川,则因父亲获罪,刚被取消举人资格,又随时有官兵追捕之险,前途望去,似一片踩不完的泥泞。

平地上有市集庙会,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码头前泊著摇摆的小舟,但今日很特别地有一艘三帆的官船停靠,表示有自京城来的官员路经此处。

云里观音记的是:灵霄上清统雷元阳妙一飞玄真君元虚圆应开化伏魔忠孝帝君。

但严世蕃党羽已逃过一次,有可能再次抗命。

而皇上曾经轻判他们,这回亦有可能手下再留情。

抗严志士已下定决心,必定要严家永远不得翻身,所以,围捕时必须一网打尽,审判时必须处斩抄家,才能永绝後患。

在杏林树叶落一半,充满萧瑟时,山寨里来了一个人。当时,怀川去袁州和官兵安排部署问题,因为严家聚众多匪党之流,即使圣旨下达,也会有一番厮杀,若让严家父子杀出重围,逃到海上,绝对有无穷的後患。

那天来的人是李迟风,全寨仅馀的人就只有采眉认得他,也再次幸好有她,李迟风才放心地留下消息,说罗龙文已被引出徽州的老巢,正往袁州一路逃来。

他离寨之前,忽然对采眉说:你知道吗?江南正盛传你和狄岸私奔的事情,你们孟家四处在抓人,如果能的话,别回江南!

私奔?没的事,是他们误传了。燕娘说,旁人都点头支持采眉,证明她行事端正、不失仪节。

采眉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很沉重。怎麽会被现了呢?除非孟家有人到竹塘去造访,找不到她,才引这些流言。爹娘一定很生气,大姑姑更不用说了,恐怕恨不得能亲手杀掉她吧?

她虽问心无愧,但厘不清的事令亲人受苦,她也有许多愧疚。她明白孟家世代为官国子监,有多重名誉家风。

怀川回来时,除了李迟风的音讯外,其他的采眉都没提,就怕怀川分心。很快的,他又骑马去南昌一带,连话都没有多跟她谈上几句,可见围捕严家已到最後成败的关键了。

外面世局风声鹤唳,她的内心亦充满上忐忑不安。

杏林叶落尽,光凸的枝桠灰蒙蒙的指著天,云更高达、山更清寂。采眉跟燕娘学如何做腌菜,瓦制的大缸装满了抹过盐的蔬菜和野果。

我们真的会留下来过冬吗?采眉担忧地问。

谁晓得呢?总是有备无患嘛!燕娘说。

有些腌菜是需要先在架上滴水晒乾的,现在妞妞爱跟著采眉做事,学她一把把将果菜放置好。

了望台上又有笛响,大家全围拢在一起,沙平也爬上梯子,只听见外面的人喊道:我们来自南京,奉命来带回孟采眉!

他们怎麽知道你在杏坊寨?燕娘惊愕地说。

我……我也不晓得,但肯定是来抓我的。采眉慌乱的道。

三姑娘的亲戚自然是我们的朋友,放进来吧!洪欣大声说,并一马当先的开了门。

采眉看到两位堂哥兆纬和兆绪,後面跟著四个壮了,马蹄踏踏,似乎是有备而来。

三姑娘,你也走得够远、够久,该是回家的时候了!兆纬冷著一张脸说。

孟公子,事情不是你们所想的那样,你们好歹也等狄岸回来解释一下,好吗?沙平恳求地道。

不必解释,我们孟家自是不会饶他。兆绪厉声说:三姑娘,启程吧!

沙平欲阻止,旁边几个志士也摆起阵式对抗,若冲突一起,必增麻烦。孟家人都找到杏坊寨了,采眉若不乖乖的跟他们走,只怕会危及大家的安全,连带的也会影响朝野的大计画。

沙大哥,他们是我的堂哥,不会有什麽事的,我跟他们走好了。采眉镇静地说。

可是……你……燕娘想起自己在汶城的遭遇。采眉这一去,凶吉难测,她的内心充满了不安。

燕娘,别替我担忧,一切我都明白,真的!采眉强调後面几个字,但不能再说得更清楚了。

妞妞是个孩子,还不懂大人的世界,只见采眉整理出一个包袱,就随著这群不之客离去。她感受到那不对劲的气氛,胖小脚直追著叫,三姑姑,等妞妞,我也要去!

闻言,采眉的眼泪一下子掉出来。

燕娘抱起嚎啕大哭的女儿说:采眉,我会叫狄岸去南京找你的。

在这个节骨眼上,别让他来,就请他一定要以流空剑为夏家报仇,一切以大局为重。采眉骑上马,来到寨门後又日头说:记住,大事不可误,千万别让他来!

寨里的人全呆呆地站著,唯有妞妞的哭声传得很远。

这措手不及的一幕,令采眉犹自震惊,人有些昏昏的。马奔驰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孟家的人会找到杏坊寨来,必是有人通风报信,但是谁呢?李迟风吗?不!他不像会搅进这种事的人……一个念头突然闪过,脑海中浮现供欣的身影,会是她吗?

她问两位堂哥,他们都噤口不语,神情非常凝重。

采眉这才开始感到恐惧,南京那儿必然是已闹得满城风雨,她即将回对的会是什麽呢?

南京下过初霜,天色灰白冷然,孟家的门户紧闭,连仆人也躲著,不敢随意走动,全府笼罩在凝肃的气氛中。

远处有厢门碰撞声,听的人都不禁打了个哆嗦。

采眉被带到壁後的一个小房间内,她的脚因长时间跪著而僵痛,脸也因哭太多而红肿乾涩,加上旅途的困乏未消,整个人像失掉力气般,站都站不直。

她一回到家,就被带到大厅上,先由父亲和母亲细审。

采居第一个想的就是要保护怀川,若此刻说出他的真实身分,弄不好严家未倒,他人先回到大牢,但这麽一来,一切的解释和叙述都变得极端困难。

孟思佑的愤怒可想而知,寡居的女儿不回娘家、不住夫家,竟偷偷和一个陌生男子跑到江西去,这简直丢尽了孟家的颜面,他已经气得昏天黑地,寝食难安了!

爹、娘,那个人不是陌生人,他叫狄岸,是怀川的朋友,我婆婆视他如子,他也为我婆婆尽孝送葬。采眉试著解释,我要他带我去江西,是为了替夏家尽份心力,看有没有亲自报仇的机会,同行的还有夏万。我和狄岸之间清清白白,绝不如外传的,求爹娘明查,女儿再胡涂,也不会有辱孟家及夏家的祖先!

还说不羞辱?孟思佑怒火冲天地说:你骗我们回竹塘守坟,却和男人私逃到江西,我就不信什麽尽心报仇之说。凭你一个女流之辈,能使几分力?不过是受人诱拐,不耐寂寞,天知道在那蛮地干出什麽污秽事情来!我……我怎会生出你这种女儿?我……我……孟思佑气得一巴掌就打过来。

采眉闪不过,被打个正著,一时眼冒金星,只能哀求著母亲说:娘,我说的是真的,虽然我瞒骗是为了怕您们担心,但我绝对没有暧昧的私逃。狄岸是正人君子,不会欺人……我是您养大的女儿,您难道不信任我吗?

正人君子岂会带个寡妇走?吕氏的脸色亦如严冬,你呀!这一走就是行为失检,再怎麽辩论都没用。男女在一起,没名没分的,就是通奸,是亲娘也不能容!

通奸二字如针穿心,采眉更加的努力表白自己,甚至把在杏坊寨的生活种种告之父母,要他们了解并无任何不堪丑闻。

孟思佑却是愈听愈生气,忽地,一张信笺丢到采眉的脸上说:你还敢睁眼说瞎话?!瞧瞧这封你所谓的杏坊寨来的告密函吧!

采眉抓起那张纸,上面龙飞凤舞写著孟府大人钦鉴:您欲寻之私逃孽女孟采眉,正在江西杏坊寨内。孟姑娘於寨内,不思检点、不守妇道,以媚色诱惑,行止放荡,为众人所不齿。谨盼大人远远带回,以免遗祸更大。

後面不具任何名号。她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谁会如此恶毒,字字污蔑、黑白颠倒,竟似要重她於万劫不复之地?她愈想愈不甘心,不平地喊道:这不是真的!

是真是假,在你和狄岸勾搭同行时,就没有资格再狡辩了!孟思佑狠狠地说:我愧对孟家祖先,也愧对夏总兵,依两家家法,你只有死路一条,或绞死、或灌毒、或沉江,以除孽障!

死?采眉的脸色一下子刷白。不!她不要死,她有冤枉……

这死还由不得我们,还有你大姑姑,你真正难的是面对她……吕氏站了起来,终於有了不忍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