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王冲正立在金碧辉煌,彩招相映的对江楼下。楼上楼下,莺莺燕燕,笑语潋滟。而倚着对江楼的一溜儿廊舍里,正是为对江楼各种服务的商铺。丝绸布匹、胭脂花粉、钗簪饰,家具器皿,花鸟虫鱼,玲琅满目,甚至还有猫狗店。

“能识文断字就是读书人?那隔壁几家食铺的小二哥也能叫读书人了,他们起码能认能写好几百字!读书人,意思就是读书为业之人!”

卢彦达的反应颇有太师一党的风采,直接拿着赵梓的申书向朝廷请功,要求将赵梓的构想当作所有倚廓县的样板,大振倚廓县学事。

“伪君子都很吝啬,出身富贵也会伪作清贫。”

“我行的……”

尚幸那帮人正背对着看热闹,没谁现他。王冲左右张望,找不到侧门,场院里就只有几副大号抬轿,轿杆长得离谱,轿身妆点着各色鲜花,看上去格外绚丽。

此时王冲才深切地感受到,人的名,树的影,一旦不正,会有多大麻烦。王彦中为他所作的遮掩,意义又有多么重大。

成都有龟城之名,城池和道路都是斜着摊开的,而且还是城套城。秦时张仪筑少城和大城,隋时扩建,唐时筑罗城,秦隋旧城成了子城。后唐又在城北增筑羊马城,后蜀改子城为皇城,在皇城内筑宫城,到宋时王小波李顺起事,宫城被毁,成都依旧有少城、子城、罗城和羊马城嵌套。

“二郎的事传得真快,连王兴甫都知道了,前日还问过我,也是憾恨不已。说二郎也算是苏氏外门子侄,颍滨先生苏澈还在时,知王家有这么一个神童,很是高兴,还想待二郎再长些,在学术上提携一二,没想到,两年前颍滨公殁了,现在二郎又出了事。”

王冲觉得,林掌柜多半是看中了自己的算学,想让自己辅导一下林大郎。之前海棠楼的事也没必要隐瞒,就交代了自己跟宇文柏等人对赌一事。

“黄婆婆,有乳糖狮子么?”

算计得差不多了,鲜于萌正要挽袖子,没想王冲搁了笔,举纸吹吹墨,像是考场交卷一般,平静地道:“解完了。”

宇文柏摇头晃脑,脱口而吟:“惜哉今仲永,泯然倚田垄,犹笑不自知,沽酒醉冬烘。”

于是,王冲的表字变成了“守正”。

不仅王彦中惊诧莫名,王冲也忍不住想笑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小道消息是从哪里听来的?

王冲再一句话噎得王彦中咳嗽:“那虎儿就是多余的?”

再看向王冲,又是一声满含欣慰的长叹:“二哥,看来你真是好了,那过目不忘的神通没了也好,常人才能享得常人之福,不枉为父这一番奔波。”

老者道:“走吧,你十三太爷也该等急了。”

村人提着一个褡裢进了院子,语无伦次地说了半天,大家才大致听明白。这村人在十里渡外的路口捡到一个褡裢加一条盖着八卦戳的狍子腿,喜滋滋地去了十里渡,想要换点钱,却被海棠楼的林掌柜认出了褡裢。听林掌柜说这褡裢是王秀才的,一回想,才明白王秀才出了事。

说话间,一张弓已在王冲手中,箭上弦,臂伸展,拉作八分满,直直瞄向人群。

王何氏死了,王麻子被绑去了县衙,王冲不仅从王麻子夫妇家中取回了本属于他家的东西,王何氏那个鼓囊囊的荷包也落到了他的手里,足足六十来贯。再找到王何氏跟刘盛订的借契,王冲就明白,刘盛与王何氏分了何三耳的钱,再合伙谋夺他家林院。

王何氏再不理他,转身收拾东西,王麻子就觉醍醐灌顶,原来是这样!?昨夜你就在骂不如和离了分头过。林院也卖了,钱也到了手,王家再没什么产业财货了,你就要一脚踹开我了!?

这个转折着实太大,王十一和邓五正沉浸在君子义行的昂扬情绪中,王冲却转脸成了他自己口中的小人,就只谈利了。

老书手这番话显然是自十三太爷那搬来的何三耳背心再度出汗十三太爷真是一语成谶小小一桩置产之事竟然真有可能接上朝堂之争的风眼

白日王冲立契后她与王麻子两人本还兴奋不已回家时两人手牵手地笑个不停。回到家中王麻子提议给王二郎二十贯让王二郎能安顿好三郎小妹再去灵泉找王秀才。她竟然还点头了只是把数目改作了十贯。

王麻子侧着脑袋亮出太阳穴上的指痕那其实是被王何氏的指甲划的。

刘盛的下巴尖对着她轻飘飘地道“三叔交代这事就由我办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王二郎真已好了?”

听王冲又道“不过十一哥说起何三耳我爹说过那种干人最擅驱使泼皮无赖等我去了灵泉虎儿和瓶儿独自在家万一被泼皮欺上门来……”

王何氏本有些心虚可见王麻子怒目而视又骂开了“跟你商量?你什么事能出个囫囵主意?这个家没我当着你早喝风去了再摆这猪肝脸信不信我带了嫁妆回家任你在这猪圈里等死?”

王冲不紧不慢地拱手说话也有条不紊“见过二叔和婶婶于保正二位哥哥……”

“二哥我在梦里遇了神仙这蛋炒饭就是神仙教我的秘方锅呢?”

那一刻他猛然恍悟自己可能既是九百年后的另一世人同时又是这一世的王冲。

华阳县是文曲星扎堆的地方神童历来都没少过大家已经见惯了。可像王二郎这样不管是看还是听都能分毫不忘的从来都没听说过。神童已不足以形容神通还差不多。而这般夺天地造化的神通怎能让凡人久得呢。

“换在百年前这十六郎当与晏殊齐肩”

“二哥……”

瓶儿的呼唤拉回了王冲的心神,再听瓶儿道:“二哥刚才的眼神好奇怪啊,瓶儿脸上有饭粒吗?”

那一刻,王冲也掩不住脸上一丝红晕,咳嗽着转开了话题。

收拾停当,正要出远门,瓶儿又道:“二哥……真没问题?”

什么问题?

“听爹爹说,这种晒书会要比诗赋的,从来就只听二哥诵经文,没见写过诗赋,万一遇着坏人,非要在为难二哥,那怎么办?”

瓶儿这一说,倒让王冲一愣。

“诗赋不过是文字小技,哪能比得天理大道,在乎这个作甚?就算真遇着了,你二哥也有应对的法子。”

王彦中的话同时也安慰了王冲,说实在的,他还真没想过这回事,原因也简单,原本的王冲是个无心人,自然不擅诗文,而他更是睁眼瞎。这些天来日日读书,他也渐渐进入到读书人的状态,更知诗赋的博大精深,学着那些穿越者,张口就抄后世的诗词,他可不敢干,那是绝对要出丑的。

“别担心,二哥会带秋叶糖回来!”

按平杂念纷纷的心绪,王冲挥手告别。

出了院子,外面的牲栏里栓着一头驴子,毛色纯黑,嘴上一圈白,耳朵高高竖着,生气十足。这是林掌柜送的,起码值二十贯,王冲真要买还很肉痛。

“驴兄,有劳了!”

王冲牵出驴子,打趣地唤了一声,这小驴斜着脑袋,朝王冲打个喷鼻,嗬嗬叫了一声。

“你若能开口说话,就直说无妨,绝不会吓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