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八尺腰杆越说越硬,看王冲的眼神也渐渐变作俯视。

昨日王冲就猜到,赵梓亲自登门,是要王彦中出山整顿县学。毕竟两人有师门之谊,对赵梓来说,比起县学那班学官,不管是人品还是学问,王彦中更靠得住。但王冲没有料到,赵梓的处境会这么恶劣。

此时王冲才认真端详何广治这个人,现他面带菜色,穿的圆领衫是粗布所制,露出的双手粗糙如树皮,跟之前抗害自己的富家子弟陈子文完全是两类人,难道陈子文在这事上也骗人,何广治不是何广林的幼弟?

“你行的!”

“贼汉子!恁地跟烧了尾巴的耗子样胡乱奔突!别仗着是江神社的就不守规矩!今天你们是给官坊办事!还不收拾着出场!?”

何广治语塞,其他人也都暗道这小子好狂,王冲在说什么?说他只是循着本心去做,外人如何评判,他就不放在心上。既不在乎外人怎么说,又怎能指责他欺世盗名呢?

本为唐时禁河、后蜀御河的金水河是这些河溪中的主干,王冲迈过跨在金水河上的石桥,步入成都府城的心脏地带。这里既有成都府衙,又有华阳和成都县衙,相距都不远。

“谈到东坡,仲虎也是泪流双颊。说曾经看过东坡被贬儋州时,写给族孙苏元老的信,东坡信里言道:‘海南连岁不熟,饮食百物艰难,及泉广海舶绝不至,药物鲊酱等皆无,厄穷至此,委命而已。老人与过子相对,如两苦行僧尔’,说到此,仲虎嚎啕大哭。未殁于天涯绝处,本是幸事,归途却归于冥冥,憾甚啊……”

王彦中脸色沉了下来。见王冲不解,解释道:“你连他家与蔡太师的关系都忘了?宇文十六的大伯宇文粹中是蔡太师的甥婿……”

杂货铺里没人,王冲扬声招呼了好一阵,一个老婆子才笑呵呵地露了面,听铺子后面的动静,之前像是在跟谁聊天。

这就好了?还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千万数相乘,竟然就解完了!?

鲜于萌点点脑袋,非常“遗憾”地道:“人虽好了,脑子却不好使了,唉……可怜哪……”

尽管王守正听起来跟王守仁差不了太多,但王冲总算是避开了这一记天降陨石,而由新得的表字,王冲的人生也揭开了新的篇章。

红褶裙绿褙子,头上金银闪烁的黄牙婆故作沉痛地叹息道:“王秀才,莫要死撑颜面了。你那二郎了疯,烧了王相公家的牌坊,还能过得下日子吗?你堂弟夫妇都被王相公家逼死了,你还不寻思避祸?”

“爹,你真不要我了?”

王彦中敛容:“怎么回事?”

“茂崖,你可算回来了,许翰林是什么意思?”

好一阵后,大家才反应过来,虎儿和瓶儿欢呼雀跃,王冲也是惊喜交加。王秀才居然还活着!这就意味着……意味着太多事了,总之他可以轻松了。

就听孙四郎还在喊:“喂——别乱来啊!哪有动兵器的?这不合规矩!”

“罢了,待此事了结,就去灵泉找人吧,不管死活,总得有个交代。”

“不要叫我贼……王……八!”

一番对话,心胸涤荡,心气也不一样了。邓五热烈地道:“这处林院是二郎的祖业,怎么也不能丢掉!咱们这番都得出上死力!”

何三耳恭敬地拱手谢过再道“区区一处林院不过小事而已谈不上麻烦。十三太爷那就烦先生缓些时间再提。”

待她回过神来何三耳已起身进了内堂举步要追被刘盛拦住了“明天一早记得到县衙前侯着再要三叔等可就不是小事了天色已晚姨娘请回吧”

“知道二郎你也有难处可为你出质这林院又招来这番麻烦真是老天爷无眼啊二叔实在找不到人帮忙了……”

刘盛嘿嘿冷笑“托……了你们办?”

再想及王秀才王十一什么也不顾了把王麻子夫妇的恶事说了个透末了再道“这林院就是你们兄妹最后一处家产要再没了还怎么过日子?别让王麻子沾这事了不管是盘缠还是之后办事的钱我去跟村里人说给二郎你凑出来”

夫妇俩沉默下来何三耳真心想要王二郎就别想保住林院了不必何三耳出面就是让刘盛来转一圈也能压着王二郎把活当改成死当。不过连带的他们夫妇俩也没了好处能落下几贯中人钱就不错了。

于保正被保丁扶起来恨声骂着当然不对劲这是王二郎的声音王二郎在诵书怎么在王麻子夫妇嘴里就成了疯子呢?

这也正常炒菜在北宋还是酒家饭店里的高级技术穷苦人家哪可能在家中炒菜。铁锅一般只用来炖煮大份菜肴家中就这几口人用瓦罐也能对付了。这两口铁锅估计还是父亲结婚时置办的或者是母亲带过来的嫁妆母亲去世后应该就再没用过。尚幸王麻子夫妇满心谋算着林院还没把灶房这些家什倒腾走。

感应到虎儿瓶儿的目光他回视过去看看虎儿眉毛很浓以至于那双小眼都失去了存在感显得愣头楞脑。再看看瓶儿大眼灵动柳叶眉削直秀气中蕴着英武。

“还是去劝劝吧别让王麻子弄出事来。”

喧哗声再起原本投在他身上的目光瞬间转移不仅声浪更高还夹杂着女子的叫唤。连一直古井无波的学官们都微微垫脚在人群中找着某个身影。

王冲无语,你这哪是看什么红尘,寻什么清灵,分明就是奔着青楼女子的钱好挣来的!

见王冲瘪嘴,范小石冷冷道:“觉得我求财心重?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更何况,财货之利,泽被天下,不通财利之道,日后又怎能治社稷?”

这完全就是王安石的腔调,王冲心说你还真会扯大旗作虎皮。

既然是这么一个现实主义者,倒也省了王冲的口舌,径直道出来意。

他刚说完,范小石就点头道:“好!”

边说边收拾东西,雷厉风行得王冲都想不明白,本还备着大堆说辞呢。

“这既是立功,又是立德,大好机会,怎能错过!?”

范小石脸色虽还冷冷的,眼中却跳着热烈的火焰。

见他这般积极,王冲倒有些虚了,挠头道:“你不觉得有些儿戏?一班束少年来整顿县学,振作学事,不怕被世人笑话?”

范小石斜着嘴角道:“雏鹰展翅,凌于危崖,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见王冲有些愣,再补充道:“再者,人言不足恤!”

王冲隐隐觉得后背凉,其实你该姓王的……

范小石太过积极,王冲反而有些不放心。不过看在他能招来一批贫寒学子的份上,有什么隐患,王冲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下了。

几日后,一直被鸦声笼罩的县学里,总算有了足足人气。

旧生员被顾教授拉回来二十来个,意外的是,不止有何广治,包着鼻梁,两眼青肿的陈子文也来了,估计是被孙舟好好料理了一番。见到王冲,眼中闪着浓浓怨光,烂脸却是笑得更烂三分。

四五十人是由赵梓那边抓出来的,多数是城廓户子弟,其中多数又是商人子弟。此时朝廷大兴教育,有教无类,商贾杂类子弟,只要有人作保,官员认可,也能入学。不过一下塞进来这么多,足见赵梓已到了饥不择食的地步。

另有十来人是顾教授放下老脸,一户户找熟人挖来的。这些学生虽未入府学,却大多自有教养,就等着明年直考府学。

这八十来人的年纪都在弱冠以上,而王冲带来的二十来个十二岁到十五岁不等的少年,就跟这些人形成了鲜明对照。成年学生里,不少人都够让少年称呼叔伯了。

几方下力,人数看似够了,可王冲带着少年进县学前,顾八尺还是一副垂头丧气状。直到见到这二十来个少年,混浊老眼才骤然亮堂起来。

“守正啊,你可好本事!此事当真有望了!”

顾八尺之前愁的是,除了他挖来的十来个学生有把握在公试里不丢脸,其他人完全就是充数的,一考就要露原型。

没想到王冲竟然把之前没能入府学的一帮华阳神童召集起来了,这些少年英才的素质比他挖到的还强。两边加起来,就有了四十来人,已接近卢彦达所列的立学目标。

华阳县学的声势一下壮了起来,消息也在当天就传到了相关人士耳里。

“好!好!真是柳暗花明!竟然让王守正寻着了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