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晓漓转回身来,平静无波的神情,等待他的提问。那个表情,明明和以前没什么两样,却看得周一凡有些心痛。同时,他看到,她还穿着湿淋淋的衣服,只是肩上搭着一条毛巾,似乎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如希罗所说,养母周芳宁的倔强确实出乎他的预料,她关心这个并非亲生的儿子,哪怕他无动于衷。一直以为自己是个麻木不仁之人的一凡,渐渐动摇,就在这个时候,养母操劳过度引其他病症死去了。

形势完全逆转。

漫无目的的向外面看去,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蒙蒙雨雾的将这里的世界跟她的其他部分分开。但是在那帘子一样的面上,忽然出现了什么。这么晚了,还是暴雨,居然有人会来这地方,很不寻常,周一凡好奇的看着那个人影。“不管看到什么人,都不要理他,要装作没看见。”守墓人的话忽然涌上心头,想到这,他自嘲的笑起来。越来越近了,隐约可以看到,黑色是雨伞,撑伞的白衣女子,顶着狂风,费力的向这边移动。

年轻人,邪不可尽信,也不可不信,好自为之吧。”

爸叔叔?”在上山的路上,周一凡遇到了不希望见面的人。

萧语!不是科琳!”出乎意料的,大声反驳完,科琳居然老实的点点头:“嗯,我对摸不着打不到的东西最没辙了。”

一凡摇头。

沈亮毫不犹豫的点头。

啊?一凡晃晃脑袋,不是幻听。

对,就是你!刚才瞪我是什么意思?”醉汉们其中一个,骂骂咧咧的走过来。这人比一凡高半头,瘦高个,短袖花衬衫敞着怀,隐隐露出肩膀上的纹身。听到叫骂,他的几个同伴也跟着围上来。其中一个一脚踢过来,长椅的靠背出咚的一声。听着这群人的喝骂,一凡有点不知所措,他没遇到过这类情况。就在愣神的时候,先叫骂那人一把抓着一凡的衣领,烟味儿和酒气几乎把他熏晕过去。

可是她马上又高兴起来,跳到周一凡坐着的沙扶手上,对着他仰起脸,笑眯眯的说:“那么契约成立了,你的血液就是完全属于我的了!”

周一凡一愣抬头,看到她笑吟吟的脸,又苦笑了,只是这次没有了那么些感触。这个连和自己对视都会脸红的女鬼,要茶喝的时候,居然这么理直气壮。

古装美人飘过来,站在卧室的西北角,变魔术似的一挥长袖,一个小女孩凭空出现在那里。周一凡上前一步,却又退后了。那个女孩侧着头倚坐在墙边,浑身染满血迹,红棕色的头也布满干结的血块,半截银亮的金属露在后脑勺上——赫然是科特琳娜。

哦,那我走了啊,有什么火完就好了,别做傻事啊。”

咔哒,防盗门被打开了,内门被插入了钥匙。女孩望着窗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仿佛连先前的怨恨一起涌上心头。

华斯妮奥阿姨是个很厉害的人,因为爸爸和妈妈都是很高阶的吸血鬼,在她面前却都不敢大声说话的。但是她很喜欢我,所以才会把血给我喝。你知道堕天使的血液是多珍贵的东西吗?”女孩子手舞足蹈的说着,“我整整1o年的幼儿期都是喝的天使血啊。”

绝对是真的。”周一凡有气无力的说。

周一凡噌的从床上跳了起来。全身的血液都涌上头来,他脑子里嗡的一声,只觉眼前一片漆黑。

唉”将束甩到肩后,孟晓漓叹了口气,坚毅的目光也变得水般柔和起来。在周一凡面前,孟晓漓偶尔褪去冷漠坚韧的保护,露出柔弱的一面。坚强的女孩忧郁起来,分外的惹人怜惜。

沈亮干脆不理他,迈步向前走,摇头晃脑的大声叹息道:“凄凉哟!偏头痛不可怜,先天性气管炎就太可怜喽。”

哥儿几个,差不多就行了,别闹出人命。”有人说道,却是个女人的声音。

黑色的,流淌了一地——她怀里的东西却滚落到草地上。华斯妮奥赤着双足落地,她挥剑向地上的物事斩去。

而她向自己伸出了手。

握着她,你会得到永生,但从这一刻起要放弃自己。”

被寒冷和饥恶折磨的半死的小女孩握住了她。

今天起你就叫晓漓。”

完美圆润的指尖,如瀑的黑,冰冷的红色眸子,比雪还要寒冷的语调一切的一切,现在还鲜明如初。

没多久,她又得到了“孟”这个姓氏,因为怜曾经姓“孟”。很多年后,她才偶然知道这个姓名原原本本的属于怜的母亲。对此,怜说,她“只知道这个女孩可以用的名字”。

对你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我毕生难忘。”晓漓说,“你曾是我最憧憬的人。”

她用了“曾”。

我誓要成为你那样的人,可是怎么也做不到,我认为你是有着我没有的特质。可是后来我现自己错了”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仿佛在寻找合适的措辞。

一凡半闭的眼睛睁大了一点,怜好像有了听听的兴趣。

叹了口气,晓漓终于还是没找到。

是你让我爱上一凡的吧。”

她”坐直了身体,重新认识晓漓似的看着她。

果然呢。”这就是承认,晓漓知道。若不是有意为之,哪怕是刀剑戮颈,怜也是没有任何表情的。

那不难猜,我常常在想,有着百年阅历孟晓漓,怎么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抱有那样的感情。堕天使的混血对人类有天然的魅惑力,但对阅历丰富的我应该是没有这么大的影响的。所以一开始以为是对你的感情的投射,可是那次你出现之后,我才现并非如此。”晓漓涩然道,“我现自己真的爱一凡。”

我需要这个孩子活下去,所以就得给他一个活下去的理由。”怜说,“普通的演戏是不行的,所以就给了你一个暗示,很简单,只是让你在意他,却很有效。”

是呢,很有效”晓漓却没有一点愠怒,反而是真心的笑着说,“这就是原因。”

她看着怜的眼睛,说:“不是你比我多了什么,相反是你比我还有很多人都少了什么,所以我怎么努力也做不到你那样。”

说说看,怜饶有兴味的看着她。

你没有心。”

怜不置可否的微笑了。

你需要的人不是我,”心情轻松了些许,孟晓漓也冷静下来,“对你来说谁都无所谓,你从不需要任何人”

虽然一凡也曾这么说自己,但他不一样。不管是不是你推了一把,我们这些年的生活全都是真实的。他需要我,我也很高兴能”她犹豫了一下,坚决的说,“我也很高兴能成为他独一无二的人。你说得对,只是简单的小暗示,却不是决定性的影响,这种心情绝对不是任何人所能操纵的。”

一凡的脸上又露出欣慰的笑,差点让她再次错认。但“她”又淡然的说:“把我让你保留的东西烧掉吧”

晓漓的心又是一紧,抬头,却迎上了温和的目光。她是说真的,她真的要放掉自己,意识到这个,晓漓心里却不知是何滋味。没有了那个“潘多拉魔盒”,自己身上的枷锁就消失了,而她们二人最后的联系也割断了。“一凡”的笑容,仿佛在模拟盛极转衰的过程,在绽放之后渐渐的枯萎。

那就去爱他吧”“她”诚恳的目光,一直维持到那表情彻底消失。

毕竟是曾全心全意仰慕与憧憬的人,也感受到了“她”祝福似的诚挚,孟晓漓的心松软下来。

笑容散去,一凡又变回了原先的睡眼朦胧,用冷硬的语气,一字一句的重复道:“那就去爱他吧”

同样的人,说着同样的话,这次的语气却像是一种诅咒。如当头一盆冷水浇下,孟晓漓咽下喉咙里的话。她早不是自己能够理解的人了。

那么还有什么需要吩咐的吗?”再没有彷徨,孟晓漓深吸一口气,驱掉心中的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