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小老儿说话,她心神一收,嗓音微扬,道:“福伯,您、您您别胡说,什么思春不思春的?这时节正是大好春天,作啥儿思它?”

原以为早习惯这永无休宁的“意外”,可当她瞧见旁人因她受到伤害,一而再、再而三地因她受害,心中歉疚便如滚滚江潮,一波连着一波袭击而来,她支撑不住,几要在那样的汹涛中灭顶。

霍连环抬起未受伤的手拨拨黑,嘴角微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还有,我不喜欢骂人时,对方听不懂。”不只倭语,南洋的上话他也学过三、四种。

妈的!”扛着她的人忽地狠骂了句。

她怎么说?”

他护着她,两人在草地上翻了几圈,待定静下来,他将姑娘家的娇躯压在身下,眼珠对着眼珠,鼻尖触着鼻尖,气息交错,热呼呼地喷在彼此脸上。

玉女姑娘,这边儿呀!玉女姑娘——”

呀啊——”观潮的百姓们瞠大双目,惊呼难抑,却见那后潮紧迫而来,一波接连一波。

他立在杨边,定定凝望着,片刻才控制住心绪。

小淘沙说你不肯吃东西。”

放我回去。”她清冷地道。

是对他的心防撤得太快,只顾及着方寸翻搅的那份委屈,忙着流泪伤心,忘记了她身上该要守护住的秘密。

待惊觉,一切皆已不及。

那一日,当她拥着凌乱不堪的衣衫,惊慌失措地回望他幽深的注视,她猜不透他的思绪,分解不出他瞳底一掠即逝的辉芒,两人久久相凝,谁也没说一句,在那处青草丛生的河岸,宛若两方长年久在的石块。

事后,他送她回年家大宅,一路上竟是出人意料外的沉默。

他的举动教她深深迷惘,似乎一直如此重复着,总是不顾她的意愿劫人,嬉闹她一番,又将她完好无缺、不惊动一草一木地奉送回去。

见他潇洒离去,她甚至有股想追上前去的冲动,想张声唤住他,问他为什么不问?瞧见她刺在背上的图,他半点也不觉好奇,对她全然无语吗?那海宁凤氏自先秦时代便流传下来的藏宝图,近在咫尺,引人垂涎,他当真不心动?

数不清的疑惑缠绕心头,也不明白因何惆怅,她几难成眠,隔日,她便毅然决然启程回海宁。

太湖帮的案子虽已结束,风平浪静了些,年家仍遗了十九代的两位子弟带着几个门人,护着她一块上路,动身前,她去探望双目意外复明的祥兰儿,心里为祥兰儿欢喜,却也觉得歉疚。

祥兰儿拉着她,似有许多话欲谈,她明白她想谈些什么,自然是关于那名陡然现身、出手不凡的男子的底细,可任由着祥兰儿几度的旁敲侧击,她却顾左右而言他,不愿多说。

这一路上,她不住地猜测,想他是否正躲在某处偷瞧着,如之前的许多次,暗地里守护着她。越猜,心思越是浮乱,害得自个儿魂不守舍,常握着那只泥偶,不自觉便起怔来,脑中满满都是那张黝黑粗扩的脸庞。

她不懂他,捉摸不定的,一颗心偏偏有了他的影。

然后,就在离开开封的第五日,怕错过宿头,一行人决定在一处小镇客栈提早歇下,她晚膳没吃几口便先起身回房,无情无绪地推门而入,一抬眼,就见他沉静地坐在里头。

乍见他的心绪波动街不及平复,她喉头酸,胸臆间滚烫着不知名的热流,他却已来到她面前,目光如矩,声音持平地道:

那张图,我必须从你背上取下。”

她一怔,神情迷茫,仿佛听不懂他的言语。

他唇微勾,掌已抚上她的颊,“你是我的,从头到脚,每一丝秀,每一寸肌肤,甚至是每一次的呼吸吐纳,都该属于我。”

那占有意味十足的话意还透露着什么,她无法细思,人再次教他挟走。

然而这一回,他没将她送回的打算,是真正的劫人。

他带着她策马疾驰,她在第三次试图脱逃失败后,在他怀里像未经驯服的小兽般又踢又咬,他终是以打穴手法点晕了她,待得睁开双眸,身下摇晃如睡篮,透过小小木窗往外打量,她这才觉自己竟在海上,在插有五色火旗的大船上。

他挟她出海,四面八方蔚蔚深蓝。

之于她,这天地辽阔得指不出一个确切方向,可她终是推敲出来,他是想按图索骥吧,等不及仔细地将图从她背上依样画下,而倘若要杀她取图,待她肉身腐烂,图必定损毁。

劫她同行,便是为此吧?

就算现下不往那图中的海域航行,也是准备将她先带回他的连环十二岛禁锢。

她想笑,眼眶却一阵刺热,想冲着他大吼狂叫,泄一切怨怒,整个人却空空荡荡的,只觉得荒谬,荒谬这空荡的身躯还感觉得出心痛,于是,她明白了,那是因尝到了真正的悸动,所以心痛。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这个“祸”,她真是躲不了、避不开了。

我不会放你离去。”霍连环浓眉一挑,高大身躯像座山似地伫立不动,使得这原就不够宽敞的舱房变得更为狭窄。

紧抿樱唇,凤宁芙小脸倔强地撇向一边,没能察觉那双凝注着她的男性深瞳中,迅捷且微乎其微地闪过一丝挫败。

他粗声粗气地命令:“我让奎五煮了鱼汤,你待会儿非吃不可。”

奎五便是当初在艺阁上扮潮神的胖汉子,厨艺着实不赖,是船上的掌杓老大。

我不吃。”不能哭。她逼回眼中热浪,努力调匀气息。

那我会强行撬开你的嘴,亲自喂你吃。”

她忽地调过脸容,忿忿地瞪着他,“我就把东西全吐出来。”

这该死又固执的女人!他额角青筋隐隐浮动。

见她更形清瘦的姿态,才没几日,下巴已变得又细又尖,他胸口不禁疼,极其渴望能伸出双臂拥她人怀,她却视他如毒蛇猛兽,眸中尽是戒备。

她就这么不愿与他一块儿,随他到天涯海角吗?

关于这样的心思,和一个姑娘厮守一生的想法,是打从那一日他窥知了她身上的秘密后,便急地在脑中膨胀开来,在心窝处烧灼。

光想着圩弘路人马,从以往到现下全打着她那片纤背的主意,他呼吸便是一窒,几要压制不住丹田处翻腾的气海,恨得牙根生疼。

那该死的海宁凤氏,哪边不好藏图,竟把它全数刺在她背上!光那庞大且精细的构图已足够折腾人了,再加上缤纷夺目的刺色……他左胸一绞,明白那色调无法长久保持鲜丽,也就是说,极有可能每隔三、五年间,她的背便得重新补色,如他胸口的五色火,要它野艳的窜燃,就得一而再、再而三地忍受针刺的烧灼。

那张图下彻底除去,她永远没宁静日子。

他要她留在身边,安安稳稳,心甘情愿地随着他去。

海宁风家套在她肩上的枷锁、烙在她身上的记印,他要为她一一除去,待得那时,她就完完全全属于他,是他五色火瞧中的“货”也好,是他缠上瘾的“玩伴”

也行,总之是深陷了下去,他不能放手,再难割舍。

双臂抱胸,他尽力克制着,沉着眉眼仔细端详她,思索着该怎么打破两人之间的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