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朝夕,他都如影随形地跟着她,她放在他身上的注意也愈来愈多。逐渐宽广蔓延,进而难以收拾。

她才自言自语道:

孙望欢坐在妇人膝头,抬头望向自己娘亲的脸庞。不晓得是否天色渐暗的关系,娘的轮廓瞅来也有些不清楚……

有些特征,无论如何转世都不会改变。

真的非常感谢你们哦。

那么,他自己又为什么会违反天意出现在人世?

听说,你连女人都带进来了?

开口的是位十七、八岁的青年。气质相当斯文,眉目之间却隐隐有种少见的阴柔。一身锦衣玉袍,看来特别装扮过,让人可一眼轻易明白他的家世富贵;只是衣着太过醒目做作,花稍的颜色更显得过于粉味。

青年坐在书房主位,身后另站有一名约莫而立之年的书生男子。

宗政明闻言,抬眸看过去。那青年立刻表情嫌恶地掩住嘴。

真不知舅父在想什么,居然认个人身尸面的短命脸作儿子。

青年像是想要暗中抱怨,却故意说得相当大声,没有人听不到。

少爷,他是您的表哥。书生男子悄声提醒待客礼仪。

那青年,也就是韩府当家韩念惜,更不高兴了。

我就是不承认他是我亲戚,你少多嘴。还有,你该改口叫我主子了吧?他再次提高声量,不悦地对书生男子道。眼睛却狠狠瞪住坐在左方的宗政明。

没有任何理由,打从幼时过年和宗政明照面一次之后,韩念惜就相当厌恶这个人的存在。那种充塞在孩童小小胸腔的忿懑恨意是无法用言语形容出来的,就好象……曾经和他结过什么不小心忘掉的深仇大恨似。

一般当铺多只当珠宝,舅父在京城的铺子却连书画也可当,就是听说因为这家伙太有实力。出去半个月处理商行事务已经够劳累,一回府还有钱庄的生意要看顾,这种不之客,真教人恨!

你没忘了自己来杭州的目的吧?是来视察舅父的当铺!我告诉你,我韩府不是可以给你随便乱来的地方,你要找女人,去外面我不管,别带进来!也不在乎自己讲话不够婉转,总之摆明这里他是大爷的态势。

她不叫『女人』。宗政明瞅着他。

不叫女人,难不成是男人吗?韩念惜一笑,暧昧讥讽道:我不知原来你喜好男色啊。

此话一出,他身后的书生男子稍微动摇了。

宗政明敏锐察觉,先是望向那名书生男子,后者眼神低垂。他随即转而凝视着韩念惜,没有理会对方的恶意,只是缓慢启唇:

你当真不识得我是谁?

韩念惜眼一瞪,差点凸出来。他皮笑肉不笑,呵呵说:

我怎么不识得?你就是我舅父的义子嘛。对了,初次在舅父宅邸和这尸脸人相见,他也问了同样的问题。想骗他喊出表哥二字?哼!

看到他,韩念惜的指尖就忍不住痒,而且痒到一种几乎受不了的地步,不禁两只手互相用力地抓了抓。他真心巴不得宗政明最好突然死掉,自己一定包个大红包去贺喜,反正他刚好生就一张死人脸。

宗政明不说话了,双眼直直地看着他,因为没有表情,活像是在瞪人。

韩念惜给瞧得全身不舒服,心里憎恨到极点,干脆将头撇开,不给正视。轻蔑道:舅父的当铺在城里有三家,你若是不晓得在哪里,我可以叫人给你带路。至于你来这里巡察店铺该做些什么,这可不用我教了吧?还是说,你根本不懂如何做生意?想请教的话,我可也不是那么空闲哪。

在他言语之间,宗政明注意到窗外摇晃的树叶,遂站起身来。

韩念惜身后的书生男子见状,便在自家主人耳边低声开口唤道:主子--

第二次被干涉,韩念惜冷睇他一眼。我在讲话,没有你插嘴的余地。不过是个赖在韩府吃喝的人,别以为你真的是我师傅了。

书生男子眼微黯,态度以及语气却始终都是相当温和恭敬。是。不过,主子,表少爷已经离开了。

什么?韩念惜一愣,回过头,果然已不见人影。

宗政明走出书房,视线落在窗边草丛。树叶里隐隐能见到衣角,很勉强似地躲藏着。他清冷凝睇,没多久,对方只得认命拨开绿叶冒出头来。

嘿嘿,公子。少年拍拍脑袋上的叶屑,笑得有些心虚。

你在这里做什么?宗政明启唇问。

喔……如果我说是赏景,公子你信不信?少年干笑。

我不是要你跟着她?

她?喔,是那位孙姑娘啊!欸,公子,我是你的家仆,可不是孙姑娘的啊!哪有道理去服侍外人嘛。

闻言,宗政明没再理会少年,直接步上长廊。

啊,公子!少年只能在后头叫道。所以说,自己的主子还有个主子,真是麻烦。

宗政明往孙望欢的住房方向走去,远远地,就见一把伞斜插在窗前。接近一看,孙望欢垂在案头写字,那伞则是用来给她遮日光的。

你跟你表弟谈完了吗?孙望欢头也没抬,就是知道来人是他。

嗯。宗政明应声。

今日还是这么热啊……六月底的气候,真是折煞人。她搁下笔,呼出口长气。我说啊,我应该也要同这府里当家打声招呼吧?虽然她是被带进来的,但是可没有什么亲戚关系,礼貌上,总该拜会拜会。

不行。宗政明直接说道。妳别和他碰面比较好。

因为被回绝得太彻底、太坚定,孙望欢还怔了好一会儿。想了想,才恍悟道:

是了,以你的身分,现在的确不好再提以前的事。何况这韩府,听说家大业大,规矩定更多了。你一个男子,身旁有个来历不明的姑娘,传出去也不好听……之前为求上路方便,她穿的是男装,现下虽然换回来了,好象还是不太应该啊。

和那些无关。

嗄?孙望欢抬起脸,就见他站在外头,眼睛直看着绑在窗台上的伞。这房一届午就会被日晒,遮板只能挡到一部份,桌子放太里面又没有光,和我小时候的寝房很像呢,是不?伞,我绑了很久,才全能遮到这个位置呢。她笑笑说,又补充了一句:你不在了之后,我都是这么做的。

所以,就算是这么微小的事,没有了他,也已经没关系,无所谓了。她想表达的,其实只是这个而已,但她毕竟不够狠心,无法明白地说出口。

宗政明注视她干涩的双唇,突兀说:

妳并不想和我再次重逢。

孙望欢睁大眼,明显地吃惊。半垂着脸,随即又露出笑,反问道:

那你呢?你再见到我,心里……快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