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城的马出了一些状况,它像是受了惊吓一般,随时都准备瘫倒在地上。君子有六艺,而骑术则在六艺之中,顾云城从小通习六艺,骑术自然不差。若非如此,他恐怕要在锦城看热闹的人面前出一个大洋相。

——他参加科举并非是兴起而为,而是经过他们沈家人数年的谋划的。当年沈家盛极,为了防止烈火烹油,沈家家主急流勇退。而今后宫之中已无沈姓贵妃,朝堂之中更无沈姓朝臣,也合该是沈家回归锦城这片土地的时候了。

顾佑安正在朝上,闻言连忙出列,代替顾云城先行谢恩。

二十多岁的男子,却在说这话的时候流露出几分小儿情态,张彦岳和顾云城对视一眼,已然知道自己触摸到了事情的真相所在。

凡是能够入朝为官之人,无论文武,都需要走过这一遭。而就连皇帝的儿子都没有办法徇私舞弊的考试,已然是难得的公正了。

所以,在即将踏上考场之前的那一天晚上,顾云城在听完爹娘最后的叮嘱之后,他原本想要回自己的院子休息,却忽然脚步一顿,转而走向了顾寻川独自的院落。

可是妙妙实在是太讨人喜欢了,她天然的懂得分享,又因为年岁相近的缘故,妙妙虽然总被家中的长辈和兄长们抢来抢去,可事实上却是和小十六呆在一起的时间最长。

他启蒙的时间比寻常的孩子晚了一些,不过平心而论,其实顾家寻川的学习进度与同龄的孩子相比并没有落下许多。寻常人家的孩子启蒙,无外乎就是用《三字经》、《百家姓》之类的简单书籍识字,而随着几日的接触,大老爷很快发现,顾寻川虽然并没有学习过那些诗书,不过他识字的程度已经堪比一个成年人了。

而顾寻川长在算天塔,张家大老爷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程度,所以只能先给侄子孙子们布下了功课,让他们按照自己的学习进度抄写背诵或者是写文章,这才踱步到了顾寻川身边,轻咳了一声,充满了先生威严的对顾寻川说道:“可识字?”

更何况,张家大老爷并非是铁石心肠之人。自己严肃端方的挚友因为幼子而在他面前哭成了球,张家大老爷也有儿子,还有一大一小两个闺女,说起慈父心肠,他最是理解不过了。

妙妙的食量说起来一直是张家人的心病,用老太太的话说,那就是“比猫崽子也没有多多少了”。此刻妙妙吃了足足两勺芙蓉豆腐,已经半饱,用小肥爪爪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似乎因为主人的心情十分好,小姑娘眉心的那点红痣都仿佛更加鲜艳了几分。

妙妙是被家中的婶婶和嫂嫂们亲习惯了的,所以她用白嫩的小爪爪捧了捧自己的小脸,也毫不吝啬的香了顾夫人的脸颊一口。

这是顾夫人一早就想好的说辞,与其一会儿被张家大夫人一句一句的问,还不若此刻她便一股脑的将顾寻川的“身世”说出去。

明川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斗篷,可是和别家绣着花草纹,鸟兽纹的斗篷不同,这个小姑娘身上穿的斗篷是一种接近纯白的淡粉,上面没有绣着任何花纹,材质也不似任何一种锦缎,看起来竟是毛绒绒的,不用触摸就知道十分柔软。

顾云城还来不及为眼前的景象所惊奇,便听见他娘在那边絮叨的声音。

幸而平素张六郎是真的用功,虽然最后一个关于治国的问题回答得还显得有些空洞,不过到底强过同龄人一些,在他这样的年纪里终归也算是不错了。张敬庭虽然有些不满意,却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于是终归让他家弟弟坐下了。

那黄铜镇纸原本是长长的一条,却被顾夫人几下掰弯,顾丞相看在眼里,只觉得如今被他家夫人捏在手上的是他脆弱的骨头一般。冷汗瞬间就滴了下来,顾丞相再不敢耽搁,忙不迭的将他与算天塔,算天塔的国师与锦鸾郡主等等各种人物的渊源都如实的告知了他家夫人。

算天塔内灵力充沛,顾佑安纵然没有灵根却也能受用非常。没有过多久他便醒了过来,看见的便是一身重衣的“仙人”。

那泥是顾寻川的灵力幻化,而且青衣的衣服是他的羽毛所化,本就水火不侵,纤尘不染,所以往身上抹泥什么的,青衣还真是不在乎。

成帝的话就宛若一盆冰水浇在了木炭上,刹那之间,方才唾沫横飞辩论的两派人都戛然而止。成帝那双骤然冰冷的眼眸仿佛能看透他们心底的龌龊,方才反对得最欢的几人霎时不敢出声。

从算天塔建立至今已经有六百年,而算天塔的传人始终是十分神秘的存在——今日之前,大安中人是不相信算天塔没有传人,而那位开国至今就从未出来过的“仙人”足足活了六百年之久的。而如今亲眼看见白鹤化形这种神异之事,对于算天塔内如今到底住着当年的那个仙人,还是他私底下寻的徒子徒孙这件事情,众人心中便不由产生了不同的猜测。

成帝呆愣了半晌,难得有些说不出话来。那小仙鹤也并不等他回答,直接走到了张家的老太爷身前,用肥白的小手捧着一个锦囊,高举过头顶,而后才对张家老太爷道:“贵府十七小姐福泽深厚,与我家主人素有前缘。今日小姐洗三,主人命我献此锦囊与贵府老爷,内无他物,只一名而已,为遥赠故人。”

给有些脱力的大儿媳掖了掖被子,老太太亲手喂了一勺温热的蜜水给小孙女,转而虎了一张脸,把一个个亢奋过度的儿媳孙媳,连带屏风外面已经因为刚刚摸到了小孙女软乎乎的小手而神游天外的自家老头揪出去。

惊讶之余顾寻川不由定睛细看他的小红鸾的情况,掐指一算,距离他的小红鸾临世还有足足七年,不过这颗小红鸾周遭群星萦绕,帝星庇佑不说,还萦绕着诸多璀璨星辰——竟是来历不小。

仙家?

终于看见了在自家娘亲身后瞪着眼睛等他说话的父亲和一干小辈,也意识到了自己太过失态,大老爷勉力压抑住自己声音里的颤抖,理顺了有些混沌的思绪,这才说道:“母亲莫急,这孩子乖得很,而且也是真的疼她娘亲,因着小十七只有四斤七两,阿笙生起来没费什么劲儿。不过阿笙没用早膳,现下她正说她饿了……”

先皇从小在张老太爷的戒尺底下长大,这会儿也有些坏心的想要看老先生笑话,于是当即吩咐了下去,让暗卫们查完速速禀报。

云海公公往日最欣赏张家的是二公子这幅从容模样,作为从小照看皇帝和二公子长大的老人,说句大不敬的话,云海公公甚至还觉得二公子这性子要比自家圣上还要沉稳几分。

看台上这两人说话的功夫,场上的一众少年便已经飞跃而起,直奔着自己看中的马驹而去了。

那女人应了一声,只是还没有动作,便听见一阵脚步声。那脚步声短促有力,却能听出是目标明确,就是冲着他们所藏身的这座荒宅来的。

几个人对视了一眼,拿上了手边的武器。

冲进来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他深目高鼻,一双眼睛泛着一丝幽蓝,光线一变的时候,那种幽蓝又变成了像是饴糖一般的浅黄。

他的腰间挂着一把刀,刀身笔直更像是一柄剑,只是尖端处的弧度证明了这的确是一柄宝刀无疑。

他目光桀骜又带着一丝不屑,用刀锋扫过那些人,似有几分漫不经心。只是一柄杀过人的刀,哪怕刀身光洁得宛若寒冰,又似明镜,可是那血腥气却是洗不掉的。

这个少年的官话还有一些生硬,不过妙妙却听懂了。他说的是:“天子脚下,居然还有这种公然劫掠孩童之事?尔等想好怎么死的了么?”

“呸,黄口小儿,好不害臊。”和他相比,方才那几个还用母语的人的官话就流利了许多,那些人中方才捏妙妙手腕的大汉最先啐出了声,他手中是一柄九环大砍刀,同样是用刀,可是他的刀和少年的刀却仿佛是两种不同种类的兵器。

少年人并不多言,直接一个斜劈就向那大汉而去,周围的几个人也蜂拥而上,将少年团团围住。

似乎有人受了伤,妙妙闻到了一股似甜似腥的味道。她小小的一张脸更白了几分,攥着张家十六衣襟的手也渐渐用力。

“妙妙,不怕。”

一道熟悉的声音自小姑娘身后响起,下一刻,妙妙便被人捂住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