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情说白了是为了讨个彩头,对于孩子来说,这也是个吉利的祝福。往日求到人家前三甲面前,人家也未必会答应带别人家的孩子,如今沈自横反来“借”一个孩子,李老爷子如此欣赏这个年轻人,便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而云城这孩子像极了他爹,并不喜欢用十分华丽的辞藻,可是策论之中提出的方案都切实可行。成帝知道,这是他从十多岁开始就和他爹一道见识了许多人间疾苦,围观了他爹处理许多疑难案件的缘故。而今日殿试,这孩子居然也有些“飘”……确切的说,是他有些亢奋。

沈自横这话说的大大咧咧,又有一种隐约的傲慢。在场还有一同殿试之人,但是沈自横似乎从没有将他们看作是能与自己争夺前三甲的对手。张彦岳和顾云城也觉三甲十拿九稳,却并没有公然表现出来。

顾佑安深知自己的儿子很有读书的天赋,更何况他自幼就跟在自己的岳父,更是恩师的李家老爷子身边长大,顾佑安这些年参与主持过数次科考,虽然这次因为自己的儿子也参与其中,所以要有所避讳,因此从头至尾顾佑安都没有过问科考之事,但是顾佑安心里是有数的,只要他儿子顾云城正常发挥,榜上有名总还是没有问题的。

顾佑安深受皇恩,他的丞相府是皇帝赐下的,乃是一个绝了嗣的王爷的府邸又仔细修葺而成。锦城之中勋贵云集,每家都想要高楼大院,可是锦城的地界是有限的,能在寸土寸金的锦城有一所那么大的宅院,若无皇家赏赐,单单凭着顾丞相的俸禄和顾夫人的铺子,恐怕夫妇二人是负担不起的。

那个人便是张家的小十六。

由此大老爷大概猜测,这孩子在算天塔内未必是没有人教,只是教导他的那人与世隔绝日久,教导他的方式也和如今又许多不同罢。

纠正了一下自家小闺女的拿笔姿势,张家大老爷的目光这才移向了顾寻川。他虽然有些后悔答应了顾佑安教导他的儿子,不过既然应下了这件事,张家大老爷就势必要用一些心思的。

总之,在顾佑安和顾夫人的双方努力之下,顾寻川如愿以偿的进入了张家家学。顾夫人的爹李老爷子听了这个消息的时候手中的毛笔一顿,一滴漆黑的浓墨落下,将一副刚刚画好的《丹桂图》毁了个彻底。

顾寻川冷眼看着两个破孩子的一连串的动作,他也不争辩,只是低头在唇边荡出一抹冷笑。来日方长,他何必和这些人争这一时意气呢?

目光不经意的往幼子身上一瞥,顾夫人就更是乐了——这臭小子脸上分明的不爽,该不会是刚刚看见妙妙亲她,所以嫉妒了吧?

看着张家大夫人混不在意的表情,顾夫人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姐姐啊,你是不知道这小子的心思啊,他折腾了这种种事情,可是奔着你家闺女去的啊喂!!!

“啊呀,怎么能让咱家十七小姨姨穿成这样?要是被人当成兔子逮到家里去可怎么办?”和两个哥哥相比,老三明川性子最跳脱,此刻他一见被他家外祖母牵着小手手的十七小姨,面上就是抑制不住的担忧。

还并不知道自家黑心的爹娘一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忽悠自己。书院一下学,顾云城匆匆和外祖父报备了一下就准备踏上回家的道路。丞相府和顾夫人娘家的宅子其实只隔了三条街,顾云城的外祖也对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外孙子十分好奇,如今见自家大外孙准备回家,老爷子二话不说,也跟着顾云城一道出了门去。

几个读书人都十分含蓄,没有人好意思当着顾云城的面打听他的家事,不过张七早早就走上习武的道路,跟书院里的武将在一起混了这么久,他原本就爽朗的性子变得愈发的直来直去。直接用手肘推了推顾云城,张七大大咧咧的问道:“哎,小顾啊,你娘真给你生了个弟弟啊?”

之所以先将砚台这种大规模的杀伤性武器挪开,是因为顾丞相深知,他家夫人看着柔弱娇小,可事实上却有能一脚踹倒石狮子的一身“神力”。如果不将那砚台挪到他家夫人的小短手够不到的地方,顾丞相还真害怕自己被瞬间开瓢,永远丧失再解释下去的机会了。

顾佑安在算天塔里住到了九岁,而“佑安”这个名字,正是他看了算天塔内的藏书之后自己起的。青衣到底不是真正的孩童,平素也教给了顾佑安包括识字在内的很多东西,对顾佑安算是有半师之谊。只是青衣身为妖族,本身也没有姓氏,而在大安,只有奴仆才没有姓氏。所以他就擅作主张,让小佑安随他家主子姓顾了。

顾寻川的庭院之中的草木都是他的灵力所化,若是当真有修道之人,他们定然能够认出,随便这里面的一株草木都是能够帮助他们修为一日千里的宝贝。可是这样的宝贝,在别人的眼中或许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珍贵,不过在算天塔内,就是被小童随意折损,顾寻川也是就连眉头也不会皱一下的。

可是,对于张家的这位十七姑娘张妙妙来说,在她洗三宴上纵然再是喧嚣吵闹,却远远没有她娘颈上挂着的一串鲜红的玛瑙璎珞胸珠更能引起她的兴趣。小小的婴孩原本被包裹的严严实实,这会儿却挣脱出一只小手来,那只小小的爪爪探向了她家娘亲的胸口,握住一颗上面滚圆鲜红的玛瑙,也不用力,就这么一握一放,自得其乐。

大安的民风并没有十分死板,对女性的约束也相对较少。若非如此,当年张家璨璨也不可能学习骑马骑射。因此女子的闺名并不算是禁忌,相反,各家若得女子,总需要选择合适的时机将她们的闺名宣扬出去,这样才好方便日后有人上门提亲。

老太爷历经三朝,虽然不若明轩那般知晓皇室之中关于算天塔的辛秘,不过他也是知道算天塔的大名的,毕竟最近一次算天塔“传人”现世,距今还不过百年。百年之前大安大旱,又遇强敌来袭,几欲国破。相传敌军直入锦城,却被算天塔内的国师以一人之力挡在了锦城城外。没有人知道国师使了什么手段,只知道在敌方退军之后不过三日便天降甘霖,解了大安的燃眉之急。

张家的孩子一贯是不许骄纵的,哪怕是家中幺儿,那也是要顶立门庭的。所以张家的公子和小公子们无一例外,出生的时候都要灌一大勺黄连水。只是这次他们家十七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大夫人的陪嫁嬷嬷端过来黄连水的时候,就连一向儒雅的张家老太爷都差点跳脚。

直觉自己的眼睛都要被星光刺痛了,顾寻川又看了一眼那颗小小的、还十分遥远的红鸾星,这才缓缓的收回了目光。

却就在宫人正准备上前一步的时候,只听长空一声鹤鸣,继而一只仙鹤从天缓缓落下,挥舞着长而有力的翅膀挥开了太子两侧的宫人,护在了明轩身侧。

不必大老爷再吩咐,张家自有伶俐的丫鬟婆子去准备饭食。老太太看着下人匆匆而去,便念叨道:“小十七四斤七两有些太轻了,应当让几位御医好生瞧瞧,虽然咱们张家不必人人都从军习武,可是康健总是最重要的。”

虽然别人家内宅之事不好打听,但是纳妾和娶妻一样,都是要在官府备案,留下文书的。围观者中恰好有人正司理此事,此时群情激昂,那人当即站了起来,打发周边随从去查看卷宗。

“哎呀我的二公子哎,你这真是要急死老奴了。”等到张敬庭一走过来,云海公公就忍不住先抱怨了这么一句。

“哎,一共十几匹马,张家这次派出了四个公子,还真是够给其他世家留面子的啊。”场外观战的人之中,有人低声的和身旁的人说着。

目光落在方才张家的兄妹二人站过的地方,李家的小姑娘目光忽然一顿,落在了地上那个被人当做玉佩一般系了络子和流苏的红色毛球上。

李家姑娘往那毛球方向走了一步,继而脚步顿住,仰头去看照顾他们的那两个小公公。见那两个小公公并没有制止她的动作,李家小姑娘的胆子大了一些,又往那个毛球的方向动了动,然后停住,又继续偷偷看那两个小公公一眼。

如此反复多次之后,李家的小姑娘中终于凑到了那毛球旁边,将它捡了起来,放在手中反复端详。

她家教极好,虽然这毛球的触感绝佳,颜色又十分善良,简直让小姑娘爱不释手。可是这个李家的小姑娘却依旧没有生出“就这样据为己有”的念头,反而将东西捡了起来,准备等一会儿再见面的时候将之还给锦鸾郡主。

顾云城是这六个人之中最后一个抵达宫门的,一到了宫门,也不用顾云城伸手去抱,顾寻川干净利落的自己跳下了马背,他的目光在人群之中搜寻,准备确认一下他家小红鸾的位置。

忽然他动作一顿,有些不可思议的放出了神识——顾寻川眼睛比寻常修士的神识更有用,因为顾夫人的读作威胁写作警告的“叮嘱”,顾寻川已经很少在人前神识外放了。

可是这次不同,他竟是感觉到他家小红鸾的气息变得淡了。凡人的气息变淡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此人和探测之人的距离变远,另一种则是此人命不久矣,生命的气息正在慢慢变淡。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顾寻川的心头便都是一紧。再也顾不上许多,顾寻川放开了自己的神识,开始寻找他家小红鸾到底在何处。

顾寻川的面上浮现出一抹他自己没有察觉,可是旁人却看得真切的苍白,而没有人看到的是,此刻顾寻川闭着的双眸已然变成了十分浅淡的金色。

神识在刮过一件沾染了妙妙气息的物件的时候顿了顿,顾寻川凝神细看才发觉那是今早他亲手给妙妙挂在腰间的。可是此刻,这一件顾寻川亲自做的腰间佩饰却被另一个人捧在手中。

妙妙是绝对不可能将自己送她的东西再转送他人的,那么一瞬间,顾寻川心中最后的侥幸也湮灭了。

他骤然将自己的神识放开,以皇宫为原点,一寸一寸的翻检着周遭的土地。在找到了一处之后,顾寻川抬腿就要往那里走去。

“哎呀我的小祖宗,你这是要去哪儿啊?一会儿圣上找不见您不说,顾夫人没有见到你,岂不也是要担心受怕的?”在顾寻川身边照看的另外两位公公见顾寻川要走,连忙就上前去劝阻。

他们怎么可能拦得住顾寻川?只是那句“顾夫人”让顾寻川微微一顿。

看了一眼那两个小公公,顾寻川到底没有听他么二人的劝阻,反而一脸和他的年龄不符的冷静和命令,他说——

去禀报皇后和皇帝,妙妙出事了。

“轰”的一声平地一声惊雷,顾寻川口中的这个消息一出,就恍若一场风暴,即将席卷全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