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大悲转大喜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所有人都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中,连已经6年没见的海明第二天都会出现在大家的面前,老爷子病这一场是好事还是坏事还真的难以确切置评。范磊接到水灵的指示,老爷子醒了,老太太可以暂缓动身,别再让她着急巴慌也赶出病来。他长出了一口大气,仿佛自己也接到了大赦令,而沈致公虽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搞到车票之后还得拿去退,可这麻烦也让他心花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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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兰和水灵二人对视了一眼,发现彼此的眼神里都又是焦虑又是犹疑。而沈致公看谢言想法跟自己一样,也开口投了赞成票:“说实话,我同意谢言的意见,这种时候就是有一丝希望也值得试试。要是说转院,我就去联系个熟点的医生,问问人家能不能跟着跑这一趟,路上好能照应照应。”

“是啊,”老爷子一个个花盆、一条条枝叶细细地抚摸过去,一边看,一边发自肺腑地赞同老伴的话:“这才是咱们的家,咱以后可是哪儿都不去了!”

“你放屁!”那人气得脸红脖子粗,甩开范磊的手,拿出车的行驶证给他看:“睁开你的眼睛看好了,这车是我从二手车市场买的,我有合法手续!看清楚了,这车上一个主儿叫乔海洋,是你大舅哥吗?”范磊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把抓过行驶证又仔仔细细从头到尾把证件翻了一遍,那人说的是真的。

谢言哭了,端着杯子的手抖得厉害,她顾不上抹脸上纵横的泪水,哽咽地叫了一声“爸”,就再也说不下去。

“还有你,姐夫,”他把目光投向沈致公,沈致公连忙应着站了起来,静待他的下文。“姐夫,我今天以‘担挑儿’的身份跟你说两句。”他的眼睛似乎从来没有这么清亮过,目光炯炯地盯着沈致公,看得沈致公几乎有点局促起来:“你是大局长,可要说肚量,你没我大。咱家,什么难听话都能对我说,可你想想,谁跟你说过一句重话?我告诉你,姐夫,不是大家不想说,是怕你承受不了,是给你留面子!你那么大一个局长的脸,和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不一样,不是随便想扔就扔的!没错,我范磊是没本事,可我鞍前马后,买米扛面,这些年一直没拉顿地伺候着爸、妈,这乔家的女婿我是当得起的。你拿着你的手,搭着你的前心,后心,问问你自己,为爸、妈都干过点什么?”

海洋想不到,刚一到家,就真的有场能让天地变色的暴风雨在等待着他。老太太没招呼他,甚至什么铺垫都没有,就铁青着脸把一张存折,还有原封未动装着那二万块现金的“西城区公安分局”信封拍在他面前:“这是我和你爸的棺材本,全在这儿,一共八万,再多,妈也拿不出了!”海洋和谢言莫名其妙,诧异地问母亲这是干什么。“干什么?”老太太的声音里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你说干什么,把这钱该给谁给谁!我们老乔家没有欠账不还的规矩!”

海洋拍拍一旁低着头神色黯然的妹妹,带着安慰的意味轻声说:“我明天就去跟他们谈。”水灵勉强打起精神点点头,挤出一丝微笑道:“哥,嫂子,辛苦你们了。”

范磊扶着水灵回屋休息,老太太还是放心不下水灵,她自己摇着轮椅来到水灵他们的房门前,里面隐隐约约地传出低声的交谈。正犹豫要不要敲门,一句话传进了她耳朵里,她的脸色变了,又凝神细听片刻,把轮椅转了个向,又摇回老爷子身边。老爷子望着老伴分外沉重的表情,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正待追问,老太太声音低沉地说道:“我偷听着了几句水灵和范磊的话,小水不是范磊亲生的,是水灵和那个张亦松的。”

老太太的数落也激起了老爷子的倔脾气。他怎么想怎么觉得自个儿实在太丢人,也太对不起儿子和老伴儿,对不起这个家。对警察,并不能说他一点信心没有,但是他总觉着警察一天天事情太多,不会为了一件个别的案子投入太大精力,等破案,怎么着不得个一年半载的?这一年半载里天天背着老伴的埋怨和自己的内疚,这日子还怎么过呢?所以,他天天从清早就出门到各种商场里流连,死盯着每一个跟他迎面而来的人的脸,指望着能撞到那些骗子中间的一个。警察不是也说受骗的人不少吗?那伙骗子肯定不会做完自己这一单之后就金盆洗手,他就不相信,北京城统共就那么大地方,他们能躲到哪里去。

这个消息对于老爷子和老太太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家里的气氛一连好多天都蒙着愁云惨雾。

老太太总觉得范磊一段时间不见之后好像有了那么点脱胎换骨的意思,如同原先的一块榆木疙瘩突然通了窍,干活有了眼力见儿不说,连那张臭嘴也学灵了,天天没事就过来给自己按摩腿,愣说按上去肌肉的手感不一样,比在家的时候有弹性得多,没准坚持每天按下去,过几个月老太太就能自个儿下地走路。虽然明知女婿这话里有八成是像江湖郎中或者算命先生讨生活,只是哄主顾个高兴,可老太太仍然听得一百个受用,在水灵那儿郑重地将范磊夸奖了一番。

“没有了,你就说。你来帮我,总不能还让你倒贴菜钱吧!”谢言不顾水灵的反对,硬把这钱塞进她口袋里。水灵揣着这钱,像是揣着一盆炭。她不是不想拒绝,可装进口袋里的不是钱,是一大家子人的柴米油盐,有心无力的感觉实在是折磨煞人。她有些难过地低头道:“是我没本事,嫂子,我要是有钱,倒贴也是应该的。”

谢言心里一震,不敢相信这些话是打那个很多时候不通情理并且偏好找麻烦的婆婆嘴里出来的。本来她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即使这一次要当面锣对面鼓地扯破脸,那也没有别的办法,总之不能让自己爹娘被乔海洋那不可理喻的两母子无休止地欺负下去。有的时候,太低调太顺从不是什么美德,如果一次歇斯底里的爆发能够击垮、或者哪怕只是动摇那老太太脑子里无知可笑又根深蒂固的观念,那么即便爆发又何妨呢?

亲家老太太一整天都闷在屋子里不出门,连午饭都没有出来,而是由老伴给送进屋里,许萍和谢楚德都有些担心。问亲家老爷子,他含含糊糊地打马虎眼说老太太腰疼。许萍特地去医院买了火罐说帮亲家母治治,一敲开门,刘英半靠在床上,刚擦去泪痕的眼睛还是红的,身旁的毛巾上明显有一大块颜色深了一层。“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太疼了?”许萍惊讶地在亲家母身边坐下,让她翻身趴下好给她拔火罐,一边小心地问道。

“话不能那么说!钱总有花完的时候。再说我干活挣点钱,不也为减轻你负担嘛!”老太太诧异老伴的不知好歹,嗔怪地瞪他一眼。“就是啊!”老爷子顺势接过话茬反问她:“那现在言言工作给你儿子减轻负担,你怎么就这么多说道?”老太太被问得无言以对,“我”了两声,终于想不起来该说“我”什么才能证明自己有理,不再说话了。

“你别说了爸,这跟你没关系!”谢言斩钉截铁地打断老爷子的话,一把揪住张久香的衣服,把她往医院门口推:“张久香,你赶紧给我收拾了东西走人!我多一分钟也不想看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