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听沈致公究竟犯了什么事,对于处在张亦松这个位置的人不过是举手之劳。他只消举起副市长心腹的牌子,轻描淡写向相关人员提上一两句,底下自然会有人顺着这个话茬把事情原原本本说给他听。

老太太的话招来了大伙儿的哄笑,都说老太太纵容孙子不学好。可老太太待大家笑完笑够了,却严肃起来,眼光斜斜瞟着水兰和沈致公认真地说道:“你们别埋怨沈林。沈林啊是个重情的孩子,要不也不能就那么一门心思考到武汉去,而且人孩子也有那个本事,说考就考得上。不是我吹,这重情啊是咱家的遗传。水兰、致公你们俩看看你们自己,不也是一样吗?当初好得哟,晚上致公送水兰回家,俩人恨不得在家门口能磨叨半夜,让我和你爸看得都不好意思。”

水灵原本紧张怕老太太追问范磊怎么不上班反而去蹬三轮干私活,可老太太的注意力全部被挂机后不知瞎按哪个键给按出来的那张照片吸引了。她虽然眼花,可是上面一男一女男的是大女婿女的却不是大女儿她还是分得清楚的。还想再仔细端详端详,屏幕的背景灯灭了,老太太对这种高科技玩意儿一窍不通,只得满腹狐疑地将手机还给范磊,可看沈致公的眼神已经带了观察的意味。

很多时候,一件事不按它的脉络结那个顺理成章的果实,只不过是没有遇到合适的催化条件。那个结局其实是早就沉甸甸等在那里的,只等一个偶然事件轻轻摇撼,便实实在在地落地砸坑。老太太在收那个陌生男子饼干盒的时候又怎么能想到,只要翻开码得整整齐齐的第一层饼干,就可以看到下面成扎成扎崭新的、粉红的、腰上还带着银行处女扎带的百元大钞。沈林天天在外面跟同学疯玩,往往晚上回来,老两口已经睡下了,老太太一直没找到机会告诉外孙子,那小柜里有一盒饼干是给他晚上饿了当夜宵吃的。那盒饼干——不对,是几块饼干和它们身下严阵以待的钞票们一起,在小柜子里不见天日地度日如年,全都不知道自身价值何时才能得到发现。

为范磊解开这个疑问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沈致公自己。范磊直接接触了第三方当事人之后仍然难以下结论,便决定亲自到大姐家探探。要是大姐夫并不冤枉,那齐砚弘肯定会把自己看到他们的事告诉他,只消看大姐夫对自己的态度,也能从中看出些蛛丝马迹来。

水兰扑哧笑了,边手脚麻利地脱下戏服边道:“那都是哪八百年前的事了,您还惦记。”

不用亲耳听到谢言的话,亲密生活了这么些年,海洋光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得出谢言将用什么词来形容自己这一次的行为。当海洋硬着头皮把这件事一五一十地告诉谢言,他也做好了充分准备听谢言分析自己上有老下有小这么不管不顾往前冲完全是冒进万一有个闪失将没有地方吃后悔药等等。谢言也的确这么说了,并且她还为海洋分析了寅吃卯粮拆东墙补西墙纯属短期行为只可能暂时奏效甚至会带来更大风险。“那些开新工程的钱你用来填了旧窟窿,那新工程又怎么办呢?你真打算倾家荡产吗?”海洋勾着头一言不发,等她劈头盖脸一套道理讲完,才轻轻说了一句话:“言言,咱们这次破釜沉舟,是真的别无选择了。希望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不信我乔海洋到时候还想不出办法来。”

就是,人我管不了,还管不了一个鸡蛋吗?每个沈致公迟迟不归的晚上,水兰自己躺在空荡荡的大床上,望着旁边沈致公的枕头,心里都会涌起一阵难过,同时也有迷惘,还有一点点惶恐。他们也有过如胶似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日子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是因为什么,那些相互需要的感觉完全消失不见了呢?

扶老太太上厕所,这个活儿老爷子打两人单过以来训练了这么些日子,已经做得轻车熟路了,谁能想到这一次老太太起身的时候老爷子竟然会一个没扶住,让两人都重重摔在地上呢?偏偏这事发生在一帮老麻友正在院子里等着俩人回来重新开局的时候,偏偏这天张大妈有事没过来,来打牌的人里就没有女街坊,偏偏范磊水灵水兰这些平常老抽不冷子就在老太太眼前晃的人就像约好了一样在出事时踪影全无。老爷子自己根本扶不起倒在地上的老太太,只得大声叫外面的易老爷子和张大叔进来帮忙。老太太要强了一辈子,临老让几个异性老街坊看见她光着屁股一身湿漉漉地躺在卫生间里的狼狈相,被他们七手八脚给扶起来又把裤子穿好时,老太太上吊的心都有。

“快啊,水灵,你快把范磊追回来!”老爷子焦急地提醒还没回过神来的女儿,水灵匆匆忙忙地喊着范磊追出门去。夜色回复了往日的平静,老爷子和老太太却知道,事态是真的严重了。

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杀伤力极强的炮弹,准确无误地命中了范磊。他想辩解,可憋得脸红脖子粗,连话都说不连贯了:“妈,我跟您说,我范磊没钱,可也不至于偷偷拿别人的钱!我今儿买这螃蟹皮带,确实是我单位发的。”

范磊虽然经常犯傻,可也有些时候脑子比谁都好用。看到白天老太太因为行动不便没事可做,老爷子又怕老伴不乐意也不敢独个儿出门找老街坊们支牌局,两人都闷得够呛,他想出了个好主意。他借了张麻将桌回来,在院子里布置了个小活动区,每天上午、下午各开两个小时麻将场,他负责请牌搭子回来,还提供花生瓜子、茶水,老爷子和老太太可以轮流上场,既可以帮老两口打发时间,也联络了邻里的感情。从此,乔家天天邻居盈门,老太太不但又能重回邻里家长里短的“消息场”,得知许多真真假假的最新信息,还时不时能在牌局上赢个块儿八毛的回来,钱不多,可证明了自己的牌技跟脑子还是威风不减当年,甭提心情有多好了。

工程终于高票通过了验收,海洋身上卸了一个大担子,但他心里一点没感到轻松。工程完工,就意味着很快要跟包工头把工程款结清。可老马现在还在看守所里惶惶不可终日,从哪儿找这么一笔钱来填这个窟窿呢?现实总是残酷的,他本来就是每天超负荷运转,再看着妻子依然对自己冷漠的脸,他觉得自己好像一根已经拉到了极限的橡皮筋,或许什么时候轻轻用手一弹,就会“啪”的一声断掉。

“那不是孝顺吗,”海洋耐心地陪着副好声气解释着:“怎么能叫为了我妈高兴呢?”